中秋前後的淮河平原,是一年中最舒適的季節,天空湛藍高遠,空氣幹燥清爽。官道上一支二三十人的隊伍,挾帶著風塵呼嘯而過,引起了路邊行人的注意。馬背上的兵士,都身著清一色的牛皮軟甲與暗紅色的披風,在秋季原野黃灰的底色中顯得鮮明而觸目。
馬隊正中的一個人,卻隻穿著淺灰色的窄袖曳撒與一領黑色的披風,一頂遮陽的奓簷帽,帽簷下的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隱隱露出線條柔和的下頜。隊伍的最前麵,飄揚著一麵杏黃色的旗幟,上麵繡著八個醒目的黑字:奉旨督軍,替天巡狩。
有心思靈醒的路人,已經反應過來,“難道是七省提督回來了?”
同伴反駁他:“七省提督的儀仗,怎麼會隻有這麼點兒?前些日子鹽政上的鄢老爺過境,地動山搖,排場大了十倍都不止。”
路人點點頭,顯然同意他的話,“也是,同為欽差,斷不會差別如此大!”
曹懿在馬背上放眼望去,夕陽的餘暉在低伏的山巒間起伏,雜草叢生的河岸邊,散落著幾片怒放的秋菊。河岸不遠處便是一望無垠的田野,不遠處的村落在樹蔭的掩映下依稀可見,屋頂的炊煙嫋嫋升起,彌漫在原野上空,悠遠而寧靜的氣氛,令人心曠神怡。
一名年輕的親兵緊緊跟著他,幾乎寸步不離。曹懿的速度稍一加快,他就一臉如臨大敵的神色。
曹懿瞥了那神色緊張的年輕人一眼,順手摘下帽子,忍不住笑了。這段時間日夜兼程,天天在馬背上顛簸,他略微曬黑了些,皮膚呈現出一層淡淡的金色,看上去卻精神了許多。
“趙坤,你不用這麼緊張。”曹懿勒著馬韁放慢速度,等著他跟上來,“我的馬術,當年得過名師的傳授,丟了師傅的人,他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桐鄉之圍中隨曹懿進城的那個親兵,名叫趙乾,在桐鄉最後一場保衛戰中不幸陣亡。趙坤是他的弟弟。
曹懿曾經答應過趙乾,會照顧他的家人。這樸實的一家人,雖然對長子的死訊悲痛欲絕,但當曹懿詢問趙父,還有什麼額外的要求時,老人卻把二兒子托付給他,求他把趙坤帶上前線,學他哥哥一樣殺寇保邊。
趙坤第一次離開家鄉走這麼遠,正在興致勃勃的時候。他雙腿一夾馬肚追上曹懿,大聲笑道:“出門時我爹囑咐過,如果侯爺有一點閃失,回家打斷我的腿。”
曹懿笑笑,沒有回答他的話。趙坤與他哥哥長得很象,一般的長方臉和濃眉大眼,每次看到他,曹懿都會想起趙乾,想起自己被人圍毆時他舍命相護,想起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軍人的天職是保家衛國,為國捐軀死而無憾!
他仰起臉看看天色,西斜的日光正射進他的眼睛。他微微眯起雙眼,身體隨著馬匹的腳步愜意地起縱著。前方兩匹快馬絕塵而來,是負責通知驛站的親兵回來了。
一行人到達驛站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曹懿蹬著下馬石翻身下馬,將馬鞭交給身邊的親兵。幾名驛卒前倨後恭地來回打點著,早已經在房內備好了洗澡水。待他洗漱完畢換過衣服,才進房收拾了浴桶,送進飯菜。
曹懿用筷子撥拉了兩下,看到每道菜幾乎都沾著葷腥,便沒了一點食欲,隻喝了碗白粥便放下筷子,命撤下去送到親兵的房中。
即墨送藥進來,並交給他幾封信,“杭州急遞過來的。”
曹懿端起藥碗喝了兩口,示意即墨拆開火漆封印,他就著燈光看了幾頁,眉頭便皺了起來,吩咐道:“取筆墨來,替我回兩封信。”
即墨答應一聲出去,剛跨出門聽到屋裏一聲脆響,返回身看到曹懿坐在地板上,藥碗摔得粉碎,剩餘的一點藥汁,頃刻間被地板的縫隙吸收。
他急步過去扶著曹懿,慌亂地問:“怎麼了?”
“沒事,”曹懿若無其事地推開他的手,自己扶著床沿站了起來,“失腳滑了一跤。”
即墨狐疑地看看腳下的青磚地,沒有說什麼,從外間的行李中取出筆墨,一麵研墨一麵安靜地等著他開口。
曹懿卻扶著額頭,半天沒有說話。即墨看著他不勝疲倦地走到床邊,倚在靠枕上闔起雙眼,“你休息去吧,明兒再說。”
即墨點點頭,彎腰替他脫去靴子,正要起身退出去,卻聽到門外一陣嘈雜,有人大聲吆喝著:“臭小子,給老子站住!你不想活了,哪裏跑?”
曹懿睜開眼睛,極其不耐煩,“出去看看,什麼事鬧這麼大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