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不能徹底將一個人、一件事遺忘的時候,就好好收藏,封存在某個不容易碰觸的角落,午夜闌珊的時候,獨自悄悄想起。
這世界有許多條路可以通往蓮花彼岸,隻有一條路不通。佛祖每一天度化世間芸芸眾生,隻有一個人不能被度化。許多的故事都適合在老舊的時光裏靜靜想起,隻有一個故事,注定被人遺忘。喜歡一個人,就希望可以和他永遠相守,就像水和岸、花和葉。忘記一個人,就希望永遠與之擦肩,就像晨曉和黃昏、昨日與明天。
一隻飄零的孤雁也有疲倦的時候,倦累時,需要找尋一棵樹,或一個屋簷,靜靜地孵一場夢。或許是世俗過於紛擾,當你漫步在某個幽靜的叢林,也不會忍心去驚擾一個貪睡的鳥兒,一株正在沉思的小草,一隻在山岔路口守候緣分的白狐。蘇曼殊用很短時間讓自己棲息在一座老舊的屋簷下,他知道,遠方真的很遠,他隻想短暫地停留,淡淡地回憶。
夢醒的時候,這隻孤雁振翅高飛,抖灑一地的落葉,無人打掃。蘇曼殊從來就是這樣,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裏,顧不得行色匆匆的人流。二十四歲這一年,早春的二月,他與劉師培、何震夫婦再次趕赴日本。這一次,不再是為了拾撿失落的舊夢。他居東京牛込區新小川町二丁目八番地《民報》社,與章太炎、陳獨秀交往甚密,情同手足。在此期間,他翻譯《梵文典》,自撰序言,章太炎、何師培、陳獨秀等人亦為之作序。
日本的櫻花啊,真是有著致命的美,穿過一片燦爛的櫻花林,仿佛可以邂逅前生的故事。其實沒有刻意,可每當蘇曼殊來到日本時,總會恰遇櫻花綻放的時節。置身於櫻花中,我們可以忘記這個島國一切的紛紛擾擾,隻記得櫻花的風情,櫻花的美。世間有一種花,叫情花,想必櫻花也是情花的一種。它是毒,嚐過之後會順著血液流淌鑽入骨髓,讓中毒的人此生再也無法忘記。蘇曼殊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在前生還是於今世中了這毒,他對櫻花有著宿命般的眷戀。
逝去的情感如水邊落去的櫻花,已不知流向何方。這世間有多少人將你忘記,就有多少人將你記起。當你不能徹底將一個人、一件事遺忘的時候,就好好收藏,封存在某個不容易碰觸的角落,午夜闌珊的時候,獨自悄悄想起。蘇曼殊就是如此,在日本的這些日子,他盡量不去回憶過往。櫻花是那麼涼,他不想輕易驚動那些已經漸漸安歇的靈魂。可是櫻花,那撩人的櫻花總會讓他浮想連連,像在他命裏中下的蠱,時不時發作一次,意念一動,便糾纏起來。
這些時日,蘇曼殊重新拿起了畫筆,這個被世人稱作畫僧的和尚,他的畫亦是生命裏不可缺少的主題。那些流淌的水墨亦如一場夢,夢裏可以交換四季,顛倒日月。你可以在蕭瑟寒冬看到春暖花開,陽光水岸;可以在嘈雜的現代走進畫中,和古人一起坐看雲起,在楓林醉染的山間舉杯暢飲;也可以和畫裏某個紅顏許下一世的情緣,盡管醒來隻是南柯一夢。我終於明白,這世間為何有那麼多的藝術家,癡迷畫、癡迷書、癡迷攝影、癡迷金石玉器等,因為現實中所不能得到的,書畫裏有,古玩裏有。它就像是一種彌補,用夢境去填滿內心的虛空,隻有這些靜物不會和你計較,你以真心相待,它以真情還你。
僅一個四月,蘇曼殊發表繪畫《獵胡圖》、《嶽鄂王遊池州翠微亭圖》、《徐中山王莫愁湖泛舟圖》、《陳元孝題奇石壁圖》、《太平天國翼王夜嘯圖》於《民報》增刊《天討》。這對於一個畫者來說,無疑是一種莫大的激勵。或許桀驁不馴的蘇曼殊並非是一個名利客,他不屑於這些虛名,但無論是誰,都希望自己的畫作可以得遇知音。茫茫人海,有那麼幾個人讀懂自己的畫,讀懂那份孤寂的心事,也不負這個過程所付出的辛勞。
人生在世,活著是一件多麼不易的事,每天被孤獨包裹,像一粒塵埃飄來蕩去,一直在尋找歸宿、尋找知己。為什麼要相信緣分,為什麼會滋生感動,是因為我們知道,這世上凡塵來往,會有和自己心靈疊印的人。我們不能一直寂寞下去,我們需要相陪,哪怕不能相守,也要相陪。我喜歡這麼一句話:“就這樣相陪,陪得了一日算一日。”在不能預測的明天裏,我們可以擁有今朝,亦是一種柔弱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