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越久,心就會越荒蕪,因為快樂和疼痛交集的光陰,會讓靈動的心變得木然,到最後,模糊了愛恨,淡漠了悲喜。
人的一生究竟可以目睹幾次花開,幾次花落,又究竟要經曆幾番相遇,幾番別離?有些人,漫長的一生都可以過得波瀾不驚,有些人,短短幾載光陰已曆盡滄桑浮沉。也許很多人都曾經這樣問過自己,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又在等待什麼。為了等待水滴石穿?等待頑石點頭?等待鐵樹開花,抑或是等待地老天荒?當看到巍峨的高山,傾瀉的瀑布,縱橫的阡陌,哪怕是靜坐在蒲團上拈花微笑的佛祖,我們都會覺得,人原來是這樣的渺若塵埃。可是塵埃也會釀造變幻的風雲、萬千的故事,會被仰望到不知所措的境地。
人生下來的時候並沒有故事,也沒有傷痕。故事也許是命運強加在身上的,可傷痕卻是自己給予的。一塊光滑柔嫩的肌膚,被歲月風蝕得印跡斑駁,任憑如何去滋養,都不可能毫發無損。這傷,隻有等著一個懂得你的人去心痛,去疼惜。又或者獨自背負著,趕往那一道楊柳依依的岸,趕赴那一場簌簌紛飛的雪。每當行至山窮水盡的時候,我們總會說不如歸去,可是竟不知,其實那時的你我靈魂早已孤獨無依。
驕傲的蘇曼殊從來都不肯承認自己是孤獨的,他倔強地以為,這些年所經曆的人事,都被珍藏在人生的書頁間,落入精妙的畫卷中,甚至封印在意念的禪定裏。可事實上,他是那麼孤獨,愛過的人丟失在過往的時光中,經過的事遺落在老去的年歲間,走過的路隱沒在蒼茫的風煙裏。日子過得越久,心就會越荒蕪,因為快樂和疼痛交集的光陰,會讓靈動的心變得木然,到最後,模糊了愛恨,淡漠了悲喜。
初次遇見一個人的時候,並不知道是緣還是劫,隻有彼此愛過、傷過、擁有過、失去過,才知道到底是什麼。生命中這麼多的過客,來來往往地不知所為何事。若是有一天你被誰辜負,大可不必訝異,那是因為你曾經欠過他的。如若沒欠,來世結草銜環,他也會回報。蘇曼殊一路匆匆,他辜負了那麼多,難道都是紅顏相欠於他?如果沒有,那麼他欠下的,該要還到何時?
二十五歲的蘇曼殊,大半的時光都是在日本度過。在這期間,似乎沒有遇見太多的人,沒有發生太多的故事。他病過一場,在日本橫濱醫院靜養。他畫過一幅《萬梅圖》,譯成一本《娑羅海濱遁跡記》,還出版了一部《文學因緣》。剩餘的日子,他就讀拜倫詩消遣。事實上,五月,因章太炎、劉師培交惡,劉師培夫婦遷怒於蘇曼殊,他移居另一友人處。這對於習慣了風浪的蘇曼殊來說,就像是邂逅了一場微風細雨。
不知是誰說過,簡單會讓人貧乏,寂寞會使人老去。在波瀾不驚的日子裏,蘇曼殊偶爾會向往烽煙四起,隻有這樣他才覺得人生不會虛度。人真的是一個矛盾體,忙碌的時候需要尋找一份寧靜,可是真的安靜下來,又害怕被光陰荒蕪。人以為自己可以控製情緒,卻常常被情緒左右。所以我們每個人都要用一種適合自己的方式,來完成存在的使命。這期間的過程,是濃是淡,是起是落,是悲是喜,與人無尤。
這一年的九月,蘇曼殊回國,至上海。很短的時間裏,他再度來到杭州,住在西湖邊的白雲庵。在這裏,蘇曼殊重新過上了落魄荒廢的生活,因為隻有西湖的山水、寺院的鍾鼓,才會寬容他的任性。他的到來,仿佛是在接受佛祖的懲判,又似乎得到佛祖的憐憫。若不是被詛咒過的人生,又如何會這般輪回輾轉。住在廟堂,好過一個人在塵世流浪,盡管他已經過不慣庵內寡淡的生活,可他卻需要這樣寧靜的地方休憩,雖算不上是倦鳥返巢,至少白雲庵給他一間小樓,躲進去之後可以不管春秋冬夏。
蘇曼殊一如既往地不肯循規蹈矩、不守清規也就罷了,他花光自己所有的錢,又向廟裏的住持借,全部彙去上海,讓以前結識的歌伎買來大量的糖果。他把自己關在小屋裏盡情地享用,在佛的腳下也毫不顧忌,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他的行為是這樣地令人不能諒解,可佛祖亦寬容他,不忍將之怪罪,仿佛任何怪異的事發生在他身上都不足為奇。因為蘇曼殊活得太真實,他放任自己的心,是因為他的心還沒有蒙塵,他不願意掩飾,是因為他還做不到虛偽。沒有誰可以疾言厲色去批判一個用真實說話、用真實生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