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展翅(1 / 2)

疲憊的時候,我們需要一種清淡而簡單的寄托。與其將心托付給名利,不如交付與一株草木、一瓣落花,就算是沉淪,亦不會走向一條毀滅之路。

蒼茫人世,渺渺紅塵,我們時常會佇立在人生的岔道口,不敢回望消逝的光陰。內心深處彌漫著無盡的悵惘,像一隻走失千年的白狐,找不到歸路;像一株長在深山的老梅,寂寞到風塵無主;像一葉離岸的青舟,不知道下一站該停泊在哪裏。在蒼涼的歲月麵前,我們自認為滄桑的故事,原來是那麼微不足道。紅塵深處,包括菩提道場,都總是收留我們的驛站。所謂歸宿,在於一個人的心,心沉靜下來,世間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棲居,都是家。

等待一個人的時候,會覺得時光走得太慢,一分一秒都是熬煎。彼此相擁在一起,卻期待時間可以止步,美好就此定格,刹那會是永恒。我們總說,要做一個閑逸的人,擇一處清淨地,烹爐煮茗,賞花讀書。可多少人有足夠的光陰用來這樣浪費?當你覺得人生漫長數十載,不知該用何種方式過完的時候,其實我們已經老了。驀然回首,覺得往事真的很多,卻又記不起都是些什麼。

對於蘇曼殊來說,這個寒冬真的好漫長,他鍾情的雪花不知疲倦地飄落。窗外的世界,一如既往那樣單調而蒼白,像是一種生命的純淨,也像是一場無端的葬禮。日本橫濱,這座蘇曼殊癡愛的城市,如今成了捆縛他的韁繩。不是因為這座城沒有他牽掛的人,也不是因為這座城帶給他傷害,而是因為他還有一顆火熱的心,那些無法泯滅的夢一直在午夜縈繞。也許他做不了亂世英雄,卻亦有著飲盡殘陽、踏破河山的霸氣和豪邁。

處於那個年代,麵對國家的危亡、民族的興衰,想必任何一個熱血青年都沒有辦法做到無動於衷。紛亂的時代,漫天紛揚的塵埃,嗆得人不敢自在地呼吸。積極之人,做一個追趕波濤的弄潮兒,站在風口浪尖無謂生死;消極之人,隻想尋一個清淨的角落,暫將身寄。人生何處不紅塵,哪怕遁入空門,依舊無法徹底地清寧。那些閑居廟裏數十載的得道高僧,修煉了非凡的定力,卻更加地悲天憫人、關愛蒼生。也許設身處地地為蘇曼殊想,就不會覺得他諸多舉止有失常理。佛說回頭是岸,他迷亂的心,看不到哪裏是岸,亦不知該從何處回頭。所以他愛上了漂遊,因為一停下來就會莫名地心慌。

沉睡了一個冬天的冰雪,在春天來臨的時候融化,萬物蘇醒,草木茵茵,蘇曼殊籌好了回國的路費揚帆遠航,從日本至上海。二十九歲的他,身上散發出盛年男子的成熟韻味,不曾更改的依舊是他的居無定所。他曾跟人說過,寺院是家,紅塵是家,他要的家不是築一個簡單的小巢,和某個平凡的婦人過上炊煙的生活。他的性情,以及當初的選擇,就注定了一生無根的漂泊。當我們還在為他惋惜、為他感傷時,他早已學會了一笑而過。

其實我們又何嚐不是塵世的浪子,自以為有了家,躲在一間小屋就不用漂泊,就是絕對的安穩。不行走,是因為心已倦怠,是因為懦弱,害怕單薄的思想抵擋不了世界的萬千風雲。選擇漂泊亦需要勇氣,多少人缺乏這樣的勇氣,懦弱地以為,將生命的船隻停泊在港灣就找到了一生的安穩。人間多少變幻,每一天都會有意外發生,自然的災難,人與人之間的爭鬥,以及太多意想不到的事件。有時候明明知道了答案是什麼,卻還是會被行走的過程打亂得狼狽不堪。

或許我們會在佛的召喚下,踏過那道清淨的門檻,跪於蒲團之上,聽一曲梵音,讀一卷經文,忘卻塵世的紛紛攘攘。但我們應當相信,這一切都隻是暫時的,待到日落之時,寺院的鍾鼓會將你我催醒,那時候會想起,原來責任在身,原來真的不能放下。看一眼佛,他悲憫的目光少了往日的平靜,近乎懇求地想要留下我們。佛以為自己可以普度眾生,卻不知這世間還有太多不可度化之人、太多不可度化之心。多少人寧願經受世俗的驚濤駭浪,亦不願逃避在深山古刹終老一生。所謂人生百態就是如此,你喜歡一杯淡而無味的清茶,他愛上的卻是一壺深藏多年的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