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師潼猛然驚醒,微涼的風拂過臉頰,她心髒跳的極快,似乎要活生生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耳邊傳來夫子的講書聲混雜著眼前的場景,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周圍的一切。

這是何情況?

她剛才分明被吊在城牆上受萬箭穿心而死了!

似乎身體被無數支箭穿透的感覺還在身上隱隱作痛,那樣真實而又悲慘的一生絕對不是一個夢。

褚師潼望著桌上的書籍,又看了看周邊學子們一張張熟悉的臉龐,她立刻掀起袖口看了下右手的手腕,上輩子因為火燒留下的傷疤不在了。

她確定了自己的想法,甚至瞬間確定了現在的大概時間。

應該是元初二十三年。

這一年的自己十四歲,正是自己上輩子在禦林學堂想方設法拉攏人心的時候。

她褚師潼是北青國的七皇子,準確來說,是個假皇子。

褚師潼的母妃原是後宮一個婢女,名為雲想容,因為北青王醉酒後的一夜風流有了她,褚師潼的母親因為懷了龍胎直接飛上枝頭變鳳凰,從一個婢女搖身一變為了雲貴人。

雲貴人懷胎十月,想生兒子幾乎想瘋了,卻不料這一胎生下來卻是個女兒。

雲貴人知道自己不受寵,一旦錯過這次機會可能以後連侍寢都難,幹脆一狠心,花重金買通了接生婆和太醫,欺騙北青王她生的是個兒子。

也是因此,褚師潼從小就女扮男裝,被當成北青國的七皇子養大。

上輩子褚師潼從小被母妃灌輸奪嫡和上位的瘋狂思想,讓她自幼便把自己當成男人,心思深沉重權重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野心勃勃的在朝中與其他的皇子瘋狂奪嫡。

北青王膝下的子嗣有八位,五位皇子,三位公主,直到駕崩也未曾立太子。

她二十二歲這年北青王駕崩,五位皇子讓她鬥死了兩位,趕出京城一位,隻剩下大皇子和她爭奪皇位,可最後時機,不料自己的母妃忽然出現在大殿之中,在文武百官麵前揭露了自己是女兒身的事實。

多年積攢的人脈和勢力在此刻全部崩潰一窺。

她也以欺君之罪被關入了天牢之中。

大皇子趁機繼位,並翻出多年來她各種罄竹難書的滔天罪孽,直接給她判了萬箭穿心的死刑。

褚師潼想不明白,分明是自己的母妃從小便如此嚴厲甚至是刻薄的逼迫自己奪嫡,為何卻又在皇位即將到手之際背叛自己。

行刑前一晚,她才從大皇子口中知道了緣由。

原來是她的母妃雲想容眼看她勢力越來越強大,對自己的態度也從小心翼翼的服從轉變為一意孤行的旁聽,害怕褚師潼真正繼位之後會因為自幼受到的苛待而報複自己。

她自認為是最了解褚師潼心狠手辣的人,所以選擇投靠了大皇子,雖然做不成太後,但最起碼作為交易,大皇子許諾事成之後送她出宮並賞賜黃金萬兩給她養老傍身。

褚師潼在天牢裏知道了真相後幾乎瘋癲的開始大笑起來。

分明是母妃逼著自己強大,可自己真強大起來她卻是第一個害怕的人。

行刑的這天,全京城的老百姓都來了,所有人都聽說了她的狠毒,唾棄她,厭惡她。

褚師潼不覺得害怕,也不覺得難過,甚至覺得有些慶幸,這悲慘的一生終於結束了。

可當數百名弓箭手就位瞄準自己的時候,她忽的看到曾經被自己利用完就扔掉的榮王府世子司景離居然帶著兵衝進刑場來救自己。

一種強烈的震撼讓她的心跳都停在這了這一刻。

因為行刑這一天新帝親自到場,守著刑場的都是最高等級的禦林軍,所以試圖救自己司景離被當場下了殺令,下場跟自己一樣。

萬箭穿心。

看著他身中數箭瀕死之際還朝著自己被綁住的方向爬,那一刻,十幾年沒落過一滴淚的褚師潼崩潰大哭。

她拚了命想掙脫沉重的枷鎖,可完全沒用,隻能眼睜睜看著司景離死在自己麵前,隨後弓箭手的萬發弓箭全部朝著自己射來。

上輩子活著的時候她像塊冰冷的石頭,除了奪嫡這個任務沒有任何想活下去的信念。

可臨死之前,她卻是發了瘋一樣的想活下去。

許是老天不忍見她一生都如此淒慘,所以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

褚師潼穩下呼吸,抬眸朝著坐在窗邊的男子看去。

少年美的雌雄莫辨,膚白若雪,發黑如墨,眉心一點朱砂痣,狹長的桃花眼配上精致完美的五官,連帶著矜貴嬌縱的慵懶氣場,簡直像是從畫本子裏走出來的美人。

看到活生生的司景離,褚師潼心中萬般苦澀。

司景離是北青國異姓王榮王府唯一的世子,可謂是自幼便被捧在手心裏長大,整個京城都傳,寧惹皇子不惹世子,說的便是司景離。

榮王府身為北青國的開國功臣,在北青國算是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

景離外祖父還是手握二十萬重兵的泉州鎮國侯,身為地位絕非普通皇子可比,泉州地大,占北青將近三分之一的國土,又守在北疆,是北青麵對北方遊牧民族的命脈之地。

為此,莫說皇子見了他得表麵過得去,就連皇後見了他也得客氣幾句。

上輩子自己一直想與司景離交好,看中了他手中的勢力和人脈,甚至因為司景離被保護的太好,對感情之事極為懵懂,還騙他說自己是斷袖以此來欺騙他,讓他心生愧疚。

司景離被褚師潼騙得團團轉,真的以為自己是被褚師潼喜歡上了,他知道斷袖為世俗不容,但又不知為何,對褚師潼卻絲毫都不反感,所以一直在猶猶豫豫。

褚師潼便趁他愧疚之際,結識拉攏了司景離手中的人脈,價值用盡之後,便對他不冷不熱,等後來榮王府勢力倒台,褚師潼甚至懶得再見他。

可褚師潼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被眾人唾棄之際,是這個從小被嬌生慣養長大的矜貴世子無懼生死衝進刑場裏想救自己。

想起他渾身是血朝著自己艱難爬著的模樣,嘴裏還念著自己的名字,褚師潼的心裏便是狠狠一痛。

夫子:“好,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裏,今日講的五首詩經全部都要背過,明日我會抽查,如果背不過就罰抄一百遍交給我,下課吧。”

聽到下課,堂內的各位世家公子和小姐們紛紛鬆了口氣,各種各樣的說話聲立刻充斥滿學堂之中,守在門外的書童和丫鬟們也紛紛進了屋幫自家主子收拾東西。

褚師潼看到司景離起身了,便立刻收回了目光。

她有一瞬間的衝動想上去跟司景離說句話,但想起似乎這時候自己跟司景離並不熟,所以還是強忍住了這種衝動。

丫鬟碧水走進來行了個禮後,開始給自己收拾書籍筆墨。

褚師潼坐在位置上,看到碧水,還覺得有幾分沒回過神來。

上輩子因為疑心碧水是母妃安插的人,所以等她十六歲的時候就打發嫁了人,聽說她嫁了人以後似乎並不好過,但那時的自己並不在意這些。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她回眸看去,隻見禮部侍郎家的長子周珩川正站在自己身後。

上輩子為了拉攏周珩川,褚師潼可費了不少力氣,從在學堂的時候就開始跟人家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但在自己入朝堂之後,周珩川卻選擇跟隨了五皇子褚師桓。

後來自己為了報複,陷害了褚師桓私養兵馬意圖謀反,連帶著周珩川一起進了天牢。

“七皇子殿下,今日可有空?”周珩川問。

褚師潼早就戴慣了麵具,瞬間恢複成上輩子與人稱兄道弟時的表情,微微笑道:“周兄可有什麼好事等著我呢?”

周珩川聞言哈哈大笑,摟住褚師潼的肩膀,興致勃勃的在她耳邊輕聲道:“聽說花喜樓今晚拍賣花魁,是個來自西域的美人,七皇子殿下莫非沒點興趣嗎?”

褚師潼笑笑,她想起來了,上輩子這廝把自己帶去之後,對自己各種稱兄道弟明示暗示,讓自己花了三千兩為他把花喜樓的頭牌拍下,當了個冤大頭。

後來這件事傳到北青王耳朵裏,褚師潼挨了頓訓,母妃雲想容也因為這件事罰跪了她一宿。

那時候自己還傻乎乎的以為這三千兩花的值得,殊不知不僅錢是打水漂,自己還因為這個花魁無意惹惱了慶國公府的世子,背地裏成了世家很久的笑柄。

褚師潼不動聲色的配合道:“既然周兄想去看看,那咱們就去看看。”

“不愧是七皇子殿下,就是爽快,走,今晚的酒算我的!”

褚師潼笑著答應。

重活一世,她可絕對不會再當這個冤大頭。

兩人剛走出學堂,褚師潼正想著怎麼坑周珩川一把,身後忽的傳來了大皇子的聲音。

“小七,你和周珩川這是要去哪裏玩?”

北青國無嫡子,大皇子身為長子,比褚師潼大五歲,在朝中一直有人追隨,是太子之位炙手可熱的人選。

周珩川立刻轉身跟大皇子褚師絢打起了招呼。

“大皇子殿下。”

褚師絢點了點頭,目光落在褚師潼身上。

褚師潼笑的天衣無縫,道:“皇兄今日怎有空來了禦林學堂?”

褚師絢年十九,正是俊美年少之時,一身月白色長衫金絲勾勒,身高玉立氣質不凡,臉上總是帶著與褚師潼不一樣的溫潤笑容。

上輩子褚師潼覺得褚師絢的外在是裝出來的,但不曾想就算是自己被關入天牢等死的時候,她都未曾在褚師絢臉上看到半分繼位後的得意。

褚師絢道:“寫了篇關於防止水患的文章,想來給夫子看看。”

褚師潼點了點頭,“那皇兄先忙吧,臣弟還有事先走了。”

周珩川也笑道:“那我和七皇子殿下就先告辭了。”

兩人對視一眼,轉身離開了學堂。

褚師絢盯著兩人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眸光也愈發深沉。

……

花喜樓。

周珩川是花喜樓的常客,一進來就被一群女子圍了上來。

褚師潼被女子身上的脂粉味熏得有些難受,便擺了擺手趕走了身旁的幾個女子。

花喜樓的座位分為三等,一等便是一樓大廳中的散客座,一般都是一桌一行人,好處是價格低,離主台近。

二等是二樓的單間座,以簾子在環廊中分出數塊單獨的區域,這裏的消費比一樓要高,單是開一桌便要五兩銀子的桌費,不過視野開闊,相對一樓也更安靜一些。

三等便是三樓的包廂,窗前覆著薄薄的紗布,每個包廂都有專門的人服侍,外人看不到裏麵的情形,隱私性強,消費也以二十兩為底。

周珩川帶著褚師潼就要坐到一樓的散台中,褚師潼立刻說道:“周兄,今日花魁拍賣免不得人多眼雜,周兄也不想今日消遣一直被讓人暗中盯著吧?”

周珩川愣了愣,似乎是這麼個道理。

“那殿……公子覺得如何?”

兩人在外,周珩川自是不敢暴露褚師潼的真正身份。

褚師潼指了指樓上,“自是上麵光景較好,隻是要勞煩周兄破費了。”

周珩川雖是禮部侍郎家的長子,可每個月的月例銀子也沒多少,身上左不過就幾十兩銀子,二樓開個單間就要花出去五兩,多少還是有點心疼的。

看到周珩川猶豫,褚師潼可不打算給他拒絕自己的機會,立刻對著周珩川身旁的幾位女子說道:“沒聽到周公子要開個單間嗎?還不快傳人帶路?”

周珩川:“……”

一旁的花樓女子聞言立刻諂媚道:“奴家這就給兩位公子帶路。”

話已至此,周珩川不願失了麵子,隻好硬著頭皮露出一個有些煎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