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樣,他三歲前也是仲印平親媽帶大的。
老人家生前待他不差,至少沒餓死他,所以他也不能讓仲印平餓死。
他先是進了廚房,把灶生上煮米,又差不多準備出幾道素菜。
簾子後麵的小櫥裏全是二鍋頭,仲江生想了想,最終還是打算讓那老混蛋活久點,沒給他拿。
“起來,吃飯
。”仲江生推門而入,聲音卻在下一秒陡然變了。
“——你在做什麼?!那是我的東西!”
仲印平顯然在先前就醒了,胃裏一通翻江倒海沒忍住,吐了一炕的穢物。
結果恰巧就發現了褥子下藏的課本,便隨手扯了幾張下來去擦,又就著它吐了幾口。
像是被悶棍猛地砸中後腦,仲江生劇烈喘息著,一下子失去所有理智,連桌子帶菜“嘩啦!”一聲全部掀翻在地。
被這麼一鬧,仲印平也終於清醒了,麵部扭曲到令人可怖的程度,抄起床頭的酒瓶就砸了過來。
水花與玻璃碎片並濺,刹那間劃破了仲江生半邊臉,仲印平卻仍嫌不解氣似的,又像鬣狗一樣撲了上來,掐著仲江生的脖子狠命往牆上撞。
他老是老了,但對付還沒開始發育的仲江生來說還是綽綽有餘,仲江生拚命蹬著兩條腿,因為缺氧,臉上逐漸泛起青紫。
“給你臉了!不就用了你幾張破紙嗎,甩誰臉子看呢?!”男人渾濁的眼珠布滿血絲,手上愈加用力。
“看幾眼書就能翻身?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長什麼樣!老子養你不是讓你識字的,錢呢,錢!這個月你搞來了多少?說!全他媽買這些閑書去了吧?!”
“沒......沒錢,就算有,也是我正大光明賺的,是,我!的!”
仲江生渾身顫抖著,求生的本能讓他突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竟生生掙脫了仲印平的束
縛,反而把仲印平踹倒在了地上。
那一刻的仲印平是什麼眼神他已經不敢看了,他隻知道他要跑,跑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能回來。
夜裏的椿鎮伸手不見五指,仲江生跑得太急,連鞋都丟了一隻,隻好深一腳淺一腳靠記憶尋找方向。
天氣悶得更加厲害,卻始終不肯下雨,非要熬著,折磨死一個算一個。
在經過一處拐角的時候,仲江生重重跌了一跤。
沒有鞋的那隻腳已經被碎石刮得不成樣子,他這才遲來地感到了疼痛,從外到內鑽心徹骨。
大概是要死了吧,仲江生想,大概真的要死了吧。
仲江生的目光逐漸渙散,沒有焦點地望著漆黑的天空。
為什麼別人家的房屋會這麼亮。
為什麼別人家的飯菜會這麼香。
因為現在是晚上,是一家人團聚的時候。
不過最亮最香的,還是阿婆的炒貨鋪。
哪怕被阿婆用掃帚追著打,現在回憶起來,也是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了。
仲江生噗嗤一笑,笑著笑著又忍不住流下兩行淚水。
他突然就很嫉妒沈樂綿,憑什麼她就可以被阿婆收養,被所有人原諒,他卻仍陷在泥潭裏,連求救都沒人理睬。
阿婆不是很會“發善心”嗎,為什麼不能順便也拉他一把?
他比那隻會哭的小東西可有用多了,他什麼活都能幹,多苦多累都可以,哪怕是掏茅房也可以!
所以也來救救他吧,也給他一個機會吧,憑什麼就是不給!
憑什麼!憑什麼!
——因為你偷過東西啊。
一道陰冷至極的聲音在心底響起,仲江生周身一震,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精氣一樣,非常緩慢地用一種很沒有安全感的姿勢抱住了自己的雙腿。
是啊,因為沈樂綿是乖寶貝,而他是爛泥。
爛泥是沒有人會愛的。
他就這樣目光空洞地躺在地上,當然,好狗不擋道,他還是往角落裏挪了點的,至少不會把別人絆到。
看,他就是這麼廢物,連躺在大街自生自滅都怕影響別人。
然後他就真聽見什麼人叫了他一聲廢物。
仲江生:“......”
不是,咱這畫外音也太大聲了吧?他不要麵子的嗎?
“我說,你不會真死這了吧?”
那聲音又響了一次。
仲江生不耐煩地眯了眯眼,這才借著月光看清了眼前的人,看著他對自己露出一個陰森詭異的笑。
“你是——張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