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依笑了,十五歲的少女,身量已經高過他的肩頭了,清秀的鵝蛋臉,小鹿般濕潤明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不用你還,你就……欠我一輩子吧!”喬依說完,飛紅了雙頰,轉過身跑了,馬尾辮在腦後一跳一跳,像隻害羞而快樂的小兔子。
一語成讖。他真的,欠了她一輩子。
對麵的車燈閃過,路家熙伸手擋在喬依的眼前,怕刺目的光驚醒了她。看著沉睡中純淨的臉龐,路家熙輕輕地歎了口氣。
其實喬依已經醒了,她聞到他手掌上淡淡的鬆木清香,聽到他輕輕的歎息聲。可她不敢動、不敢睜眼。
如果他不是路家的兒子,如果她不是喬家的女兒,後來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如果他是她小說中那個負心薄幸的男人就好了,她至少可以愛得純粹,恨得簡單。
很可惜,這世上,從來沒有如果。
所以,他們之間,遠比她筆下的小說還要殘酷和無奈。
她仍記得當年第一次看見路家熙時的情景,她抱著斯諾克球杆,後麵跟隨著一幫崇拜者,都是半大的孩子,鬧哄哄的吵得她心煩,而路家熙正推著單車從路對麵過來。
破舊的單車,樸素整潔的襯衣,修長清秀的少年,鏡片後淡淡的目光。他停下來,靜靜地站在樹下,看著她。金黃的落葉在風中打著旋,飄到他的肩頭、腳下。一切,就像一幅唯美的畫一般,就此定格。
其實因為眼鏡片的反光,她一直不能確定當初路家熙望著的是她,還是她身後的喬爾。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她們一起遇見他,後來又同時喜歡上了他。
路家熙去上大學了,她為他選擇的專業黯然神傷。臨床醫學,是否為了喬爾?這是他最終的選擇和告白嗎?而她是否應該放棄、應該成全?
然而沒等到她想出答案,她們就突然從雲端跌入穀底。
那一年的夏天,江城一座新開通的公路橋出了質量問題,橋塌了,死傷人數眾多,震驚全國。一個月後,她們的父親,分管工程建設的喬副市長在省城開會時從樓頂一躍而下。
路家熙的父親作為副市長的司機,去省城下鄉鎮,收過不少香煙和土特產,當然,也收過紅包。所以誰也沒有想到,這個素來沉默寡言、看上去忠厚老實的司機,會做出舉報的驚人之舉。
對於他們來說,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成了一個死局。
時隔兩年,她與路家熙重逢,不是在大學的校園,而是在深圳的夜總會。原來他一直是一邊讀大學,一邊兼職打工,兩份家教,以及在酒吧做調酒師。他看到她穿著超短裙、濃妝豔抹地托著酒瓶穿梭著,時不時被客人伸手揩一把油,眼中是說不出的震驚和心痛。
可是有什麼辦法?身體不好的喬爾在平城讀大學,她們的母親也在平城治病。高昂的醫藥費,加上喬爾的學費和生活費,她需要錢,很多很多錢。
而他,給不起。他隻能遠遠看著她。他對她說,等等,等著我,我會有錢的。堅持住,我們都要堅持住!
她也想做泥沼裏的一朵蓮花,但她的母親堅持不住了。她無奈拍下那些照片做抵押,借了高利貸,給母親做了手術。
然後她遇見了餘浩,眉眼那般漆黑、眼神那般執著的警察哥哥。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對自己一見鍾情,不過她接受了,因為他說他會保護她,因為她要徹底遠離她的家熙哥哥。
她告訴路家熙,她有男朋友了,是個警察,很帥很酷,很喜歡她,對她很好,甚至要替她還錢。
“他說他會保護我,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欺負我了!”她忽閃著大眼睛,微笑著,一顆心卻像被無數隻手拉扯著、絞著。
“那你愛他嗎?”路家熙問,霓虹燈映在他的眼鏡片上,碎了滿天星辰。
“我……”她眨了下眼睛,然後緩慢而堅定地說,“我會愛上他的!”
然而世事總是無常,噩夢般的那個晚上,木先生用那些照片要挾她,把她按倒在沙發上。她掙紮,哭喊著:浩哥,救我!
餘浩當然不可能來,他去野外集訓了,根本聯係不上。來的是穿著侍應生衣服的路家熙。他抄起桌上的台燈,重重砸在了木先生的後腦勺上。
木先生一聲也沒吭地倒地,她嚇呆了。路家熙報了警,並將木先生關於她的照片和底片都收了起來,準備銷毀。木先生放高利貸屬於違法行為,喬依成了受害者。
後來,路家熙申請到獎學金,出國留學了。
他對她說,等我,我會回來的,一切都會好的。
經曆了木先生之事後,喬依覺得無顏麵對餘浩,直接去找了喬爾和母親。她萬萬沒有想到,喬爾竟然懷孕了,還辦了休學,準備把孩子生下來。
母親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喬爾的肚子已經大了,醫生說由於喬爾身體虛弱,引產反而更危險。喬爾不肯說誰是孩子的父親,母親氣得半死,病情惡化。
她知道路家熙出國前曾來這兒辦簽證,她偷偷問喬爾,喬爾隻是搖頭,還是什麼都不肯說。
那個冬天,格外寒冷。喬爾的人和這個名字,都永遠地從世上消失了。沒多久母親也撒手人寰,隻剩下她一個人,在暖氣不足的陰冷出租屋裏,整夜整夜抱著繈褓中啼哭的嬰兒。
最終他還是回來了,他改學了醫藥,沒有成為一名醫生,但帶回了做醫生的未婚妻。當年借給他上大學的錢,他也還了。就在她結婚前,他往她的賬戶打了五十萬元。一百倍,他做到了。她隻留下一萬元,其他的退了回去。十年,連本帶利也夠了。
她說,他們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