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對他無心,便不要再拖累他。她能放下這顆心嗎?
喬依從床上起身,進了洗手間,看著鏡中自己姣好的身體,閉上了眼睛。那些照片,既然餘浩都看過了卻沒提起,那麼就說明已經沒有解釋的必要了。無論當初是自願,被騙還是被逼拍下的,一旦公之於眾,就沒有了分別。羅丹說得對,是個男人都受不了。
餘浩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他既然對她瞞下了所有這些事,就不會因此而拋下她。那麼,就讓她來做個正確的了結吧,就讓她,來讓他心甘情願地放手吧。
喬依突然想起之前看到過的一句冷笑話:你這樣的,就不該嫁人;要嫁,也是嫁禍於人。
他上輩子一定是欠她的,這輩子才會這樣被她拖累。她跨進浴缸,打開水龍頭,嘴角緩緩泛起一抹自嘲和辛酸的笑。
餘浩在孩子隱約的哭聲中醒過來,扭頭一看,被褥淩亂,喬依不在身旁,浴室透著燈光,自己額角似乎還有涼涼的水跡殘留著。
他赤腳跳下了地,揉了揉額頭,準備去看看豆豆怎麼了,是不是做噩夢滾到床底下了。冰涼的地板給他昏沉沉的頭腦裏注入了一絲清醒,隔壁豆豆的哭聲,更襯得浴室裏靜悄悄的,隻有潺潺的流水聲。
“喬依?”餘浩抬手拍了拍門。
沒有回答。
之前的混亂情景湧入腦海,喬依的話敲打在耳膜,餘浩的酒一下子完全醒了,背後發涼,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
“喬依?喬依!”餘浩又拍了兩下,心突然慌得沒了底,他來不及多想,本能地退後半步,用力一腳踹了上去。
嘩啦一聲脆響,雙層磨砂玻璃門頃刻碎裂,餘浩拉開門衝進去,一聲“喬依”卡在喉嚨裏,一瞬間心跳都仿佛停止了。
浴缸上方的水龍頭開著,水幾乎快溢了出來,不見喬依的人,隻餘一把黑發飄散在水麵上。
“咳……咳咳……”喬依睜開眼,發覺自己濕淋淋地躺在床上,隻覺得後腦生疼,喉間辛辣,昏沉沉的像是在腦袋裏塞了鉛塊。
她聽見耳畔一聲籲氣,混雜了無比的慶幸和無邊的哀痛。吃力地側了側頭,看見餘浩就在眼前,雙目血紅,臉色看起來很嚇人,活像剛剛死過了一回的是他而不是她。
“喬依……”餘浩長歎,執起她的手,低下頭,把臉埋在她的掌心,背脊起伏,良久不語,直至她冰涼的手掌感覺到了溫熱的濕意。
“我答應你,什麼都答應你,隻要你……隻要你,好好的。”餘浩的語音壓抑而深沉,甚至帶上了嘶啞的顫音。他說完,似是不忍再多看她一眼,站起身,緩緩向外走去,左腿有一點兒瘸,每走一步,都在地板上留下一個帶血的腳印。
喬依看著他的背影,半張著嘴愣住,腦中一片混亂。發生什麼事了?最後一段記憶,好像是在浴缸裏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倒,然後眼前一黑……
她想叫住他解釋,然而喉嚨似乎被什麼無形的東西塞住,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桂姐拿著大毛巾和吹風機推門進來,扶起她,一句話也不說地幫她換衣吹頭發,最後還是在吹風機的轟鳴聲中紅了眼眶,搖頭歎道:“好好的,這是怎麼了?作孽呀……”
喬依像隻布偶似的任她擺布,大腦麻木得不能思考,心口空蕩蕩地疼,仿佛缺了一個大洞。
哢嗒,餘浩打開了麵前的槍櫃。
整整齊齊的三支槍。他的槍。
他抬起手,緩緩撫摸上去。
金屬的質感,冰涼、光滑,泛著幽冷的光。
他拿出了那支狙擊槍,在地板上坐下,閉上眼睛,熟練地拆卸、分解。
想起那一年,狙擊隊選訓教官拍著他的肩頭朗聲笑道:“你小子,就是為槍而生的,天生的狙擊手!”
其實沒有什麼是天生的,臥姿、跪姿、坐姿、立姿,七斤重的槍,一端就是幾個小時;抗寂寞訓練,靶壕裏,一待就是五六個小時,就那麼一動不動,安靜、寂寞,隻有陽光通過透光口灑下來。
狙擊手,注定是孤獨的。
五千米負重長跑,兩百米急速往返跑,當心跳達到每分鍾一百六十次以上後,氣喘籲籲地跑到靶位,舉槍,射擊,槍槍十環,而且是內十環。
首發必中!狙擊手的使命。
每一次,子彈呼嘯而出,隻會有兩種結果:成功,或失敗。帶給狙擊手這一次的光榮,或後半生的愧疚。
他會用稱黃金用的秤來稱子彈,精確到0.01毫克;他用雙頭靶紙,模擬人質與歹徒。他用施華洛世奇的狙擊瞄準鏡——世人知道這個牌子,大多是因為水晶飾品,卻不知,在光學精密器材上,施華洛世奇一樣有名。
水晶的光華與純潔,狙擊槍的殺伐與冷血。
他,是冷血的嗎?
餘浩睜開眼,拿起油布,仔細地為他的槍做保養。
最後一次保養。從今而後,這杆槍,再不屬於他。
十年,一個人的十年,可以用來做什麼?
他用來熟悉這杆槍,愛上這杆槍,信任這杆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