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帝錢落在桌麵,微生聯摩挲了一下手指:“此之一去,大凶。但是,避無可避。”
——大凶。
誰也不知道是入了長安為“大凶”,還是就此遁逃為“大凶”。但無論怎麼看,給雲翳帶去凶險的似乎也隻有那個驕奢跋扈的顏怙顏大將軍。
雲翳垂下眼瞼,卷翹濃密的睫毛像是停在眼皮上的一對烏色蝴蝶。
微生聯看著麵色蒼白的雲翳,突兀地開口:“卦象上說,西去可有一線生機。……你若想走,我自然攔不住你。”
“……”
今夜,天幕黑下去的格外快,星光稀薄而慘淡,像是戳破的窟窿。門外的守衛無一例外中了迷香,昏睡不起。
雲翳牽著棗紅色的高麗馬,懷中揣著白玉鳳凰和金銀細軟,外頭罩著夜行披風,融入了秦淮熱鬧到嘈雜的夜色中。
微生聯站在客棧二樓,目送少年踏上往西北方走的官道。
捧著的香攏中正嫋嫋升起淡藍色的迷煙。
……
雲翳一路向西北而去,他不善騎馬,所以行路隻能盡可能地快,大腿內側的細嫩肌膚在顛簸中磨得紅腫起泡,肌肉經絡更是酸疼地厲害,可他又不敢頻繁地走官道,常常是白天行於山野或在客棧略住,夜晚才偷摸溜上官道,趁夜疾馳。
晝夜顛倒、又有點擔驚受怕的日子過的實在是不怎麼舒心,短短幾天,雲翳身上剛養起來的那幾斤肉又掉下去好多,眼下也連綿起青黑。
但是不能停下。
他要活下去。
不要被抓住、不要被欺辱。
要活下去。
雲翳勒緊了馬的韁繩,又使勁踢了踢馬肚子——一路向西。
不知道具體走了幾天,可能也有半個月了,雲翳終於走到了宋國邊境較為偏遠的西北邊城——第五關。
第五關沒有具體的名字,隻是因為其處於宋國與越國接壤的西北邊境線上,還是城防上建立的第五座城關,因而命名第五關。
第五關外是一望無際的荒原,隻是因為沒有那麼靠近北地,空氣還不算十分幹燥,但比起細雨綿綿、四季如春的春城,第五關外的條件不可謂不艱苦。
隻是特殊情況,雲翳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他靠坐在第五關城裏的某間客棧裏,一邊抬手揉捏著酸痛的大腿肌肉,一邊盤算著自己手裏還有多少可以拿得出手的金銀,能夠撐多久。
雲翳不想繼續跑了。他不知道自己再跑還能跑到哪裏去,宋國和越國目前處於交戰狀態,兩國邊境的人員排查比較嚴格,沒有官碟文書根本出不去;更何況他對自己的生存能力還有著最基本的認知,知道自己待在關外的荒地裏也隻有等死的份兒。
所以目前為止最好的解決方案就是靜觀其變,大不了再往別處跑。
雲翳現在住的客棧是一位典當行老板開的,整棟樓藏在深巷拐角處,一樓前堂作典當行的鋪麵,東西廂房是庫房,後室一層作寢臥,二層的“幾”字形樓則是做好了隔斷的十幾間小客房——若想上樓,必定會驚動一樓睡覺的老板一家。
也就是說,樓下任何風吹草動,雲翳都可以及時知道
而且客棧窗外就是後街小巷,他住的客棧正巧落在拐角處,窗外是一顆高大的楊樹,枝杈掩映在窗口,使人看不清屋裏景象。
——得天獨厚的藏身地。
雲翳不指望自己能躲避一輩子,但是至少,再久一點,再多一天。
老板對這個口音奇異、脾氣溫和、長相也精致貴氣的少年很有好感:少年一看就是飽讀詩書的文化人模樣,脾氣好、模樣也好,雖然來路不明且口音柔軟陌生,但總歸是個沒有任何惡意的可憐人,留下給自己的兒女做教習先生似乎非常不錯。
——這征戰混沌的世道總是如此,他們能在邊境之地平安的生活而不是被裹挾進戰場,早已經是天子開恩。
幾日之後。
“……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