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那天，那是十月某天的下午，何嫣在班會課上向班主任遞上退學申請書的時候，我們都驚訝了。我們是指這個班裏的人。講台上，班主任費盡口舌地在嚐試著勸何嫣繼續留下來。當何嫣遞上申請書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已經是她決定好的事，沒有人能夠讓她回頭，我是說，誰都一樣，沒有能力留住她。“何嫣呀，你真的要考慮清楚呀，你退學的話……”何嫣瞬間截住班主任的話。“我很清楚，已經考慮很久了。你也說了這麼久，不累嗎？我不是向你征求意見，是要你簽字。所以你簽字就行了。”班主任似乎終於明白到，何嫣真的是下了決心，一個他沒辦法改變的決心。他把目光從何嫣的眼神上轉移到那份放在講台上的申請書，說：“你先坐回去，我拿會辦公室再說。”誰都明白，班主任依然希望留住她，想辦法拖住時間——我知道，這沒有效。下課鈴響了，這意味著放學。謝穎詩是我們班的副班長，何嫣是正班長。“何嫣，你不要走好不好，你走了我就要做正班長了，你知道我不想頂替你的位置的。”謝穎詩被班主任任命為副班長那天，她就告訴班主任她不想擔任這個位置，班主任並沒有同意，她就隻能一直將就著處理小事，其他事情都是由何嫣處理。“你就放心吧，你不用頂替我的位置的。”說完，何嫣把眼神轉向我，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想做什麼。何嫣這家夥真會選人。謝穎詩就如釋重負般的歎了一口氣：“那就好。”“我說，何嫣，你出去了做什麼？”“什麼？”何嫣問我。“我是說，你不讀書了，做什麼工作？”“別擔心我，我有我可以做的事情。我是發現我一直都隻是顧著讀書而已，根本沒有學會什麼東西。我不能像你一樣，好像什麼事都與自己無關一樣，也不能像小宇那樣每天笑嘻嘻地過日子，雖然有時候真的覺得她很煩人，但是她的生活方式卻是我最想要的。”她表現得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人一樣，她離開這裏，就算是下決定的她，心裏都必不可少地擁有一些不舍。她整理她的書，整整齊齊的，都放在桌子上，連筆也一樣整齊地放在一起，似乎從沒有這樣整齊。“雅喬，這些東西我就放在教室後麵了，免得你看著礙眼。”黎雅喬是何嫣的同桌，雖然因為何嫣孤僻的性格而很少溝通，內心卻對大家都很了解。何嫣說這句話讓雅喬覺得她們之間有著一層厚厚的隔膜。“說什麼呢，我什麼時候嫌棄你把書放這裏了？不用搬走了，就放這裏，又不是堆了很高，不會讓後麵的看不到黑板，你就放心吧。”穎詩像安慰小孩子一樣安慰著何嫣，連語氣也相似。何嫣隻是不想在離開那一天還給大家帶來麻煩，一點小事情在她眼中都像是會破壞她和大家的關係那樣，所以她盡力維護著，隻是大家都說無所謂而已。不知不覺中，何嫣像越走越遠，即使她就在我眼前兩米外，我們之間的距離也還在增加。課室桌子開始有點淩亂，像是因為何嫣，大家開始騷動，都舍不得她離開，想離開座位，麵對麵地跟何嫣說話，但最終沒有，而是隔著距離，內心中表達著不舍。這一刻我才發現，平常跟何嫣幾乎沒說過話的人，也是有著一定程度的不舍。或許離別是這個時候讓人最忍受不了的事情，跟熟悉是否並沒有關係。“我要走了，你們都不用太掛念我，好好讀完這個高三，以後聚會什麼的別忘了叫上我。”“知道了，你別一直說這些話，生離死別似的。”雅喬終於把我的心聲也說出來，我也終於發現不至我一個人反對何嫣說的話，大家都小聲地尾隨雅喬說出自己的心聲。這一幕，本以為隻有在電影、電視劇才會見到，導演把一切都安排好，就像演戲一樣。原來，發自內心，我們的關係都很好。“鄭羽澤，如果你還了解我的話，剛才我對你使的眼色，你是明白的吧。”“那個不算眼色，隻是看了我一眼罷了。”“這麼說，你是明白了，這樣就行。”說完，她抬起右手，放在那堆收拾好的還很新的書上，深呼吸了一口氣，整個教室的時間就像靜止了一樣，靜靜的。“雅喬，穎詩，還有大家，我走了。再……不說再見了。”那一刻，她笑了，淡淡的微笑，同時，也流淚了，是不舍帶出的眼淚。劃過臉頰，留下模糊的淚痕。我從沒有見過何嫣讓自己的心情表露得如此明顯，她從不在別人麵前流淚，更不會說出那些話。她轉身離開教室，站在門口，背對著我們，用手擦拭著留下的眼淚，說：“羽澤，給我過來。”她變回“正常”的她了，那就好。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是這個樣子我會覺得開心，也許因為這樣能夠更好的說話，不受多餘情緒的影響，做真實的自己，說發自內心的話語。我跟著她走下樓梯，每一步都是輕輕的，慢慢的，幾乎沒有接觸地麵的聲音，感覺何嫣連校園的一絲寧靜都不舍得破壞。“其實我已經告訴小宇了，昨晚告訴她了，我不想什麼事都瞞著她，畢竟大家都是好朋友，什麼都藏在心裏不說，總感覺心裏也不好受。說真的，一直以來，我瞞她的事情，有哪件事到最後她還是不知道的，她要知道的事情，她總會有方法知道,不是嗎？”她像很久以前就知道小宇的心，卻故意不說，裝作瞞過了小宇。“照你這麼說，小宇是會來送你的，不是嗎？”“我跟她說，今天不要來送我，你在就可以了。”什麼？我在就可以了？“什麼意思？什麼我在就可以了？”何嫣走在我前麵，雙手握著放在背後，突然停下來，轉身向著我。我發誓，這是我見到何嫣笑得最燦爛的一次，是發自內心的快樂，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的牙齒——露出牙齒地笑著，說：“你自己猜！”我不敢想象，是什麼讓何嫣如此開懷地笑，那像是一種很神秘的力量。我也被何嫣的快樂感動著，似乎看著她快樂的樣子，自己也會從心底裏萌生快樂，所以沒必要再去猜何嫣讓我猜的事情。這一切都是想既定的劇情，我早就知道小宇那家夥不是信守承諾的人，當然，那個承諾是何嫣對她說的事情，她果然從後麵追來了。“何嫣，給我站住！”小宇凶巴巴地大喊，正如我所想的，她是為了何嫣那個不靠譜的要求而來。假如小宇沒有出現，今天就不會完美，是小宇那種怪裏怪氣的性格才會帶給我們一種怪裏怪氣的快樂，任何時候也是。“你以為你叫我不要來就不來啊，想都不要想，我李思宇一定要在場！”她用幼稚且凶狠的語氣，對著何嫣發泄心中的憤懣。“你就一定要出現嗎？雖然我也知道，以你的性格，我知道我說的話是會白費。”“怎麼了？我出現你就會不開心了嗎？”我覺得小宇說得有道理，今天不可以就我一個人，不讓雅喬和穎詩跟來就算了，連小宇也不讓跟來，真的有點奇怪。“何嫣，其實小宇來了也沒什麼錯吧，她也是想陪著你走出去而已。”何嫣沉默了幾秒鍾，終於意識到自己有多笨，也犯了錯誤，對著小宇說了一句對不起。這似乎也是我第一次聽到何嫣向別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