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裂痕(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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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下午,劉同正在一百多公裏外的縣城辦案,突然接到幼兒園老師打來的電話:“劉羽芊中午吃過飯後,突然上吐下瀉,還有些抽筋,並且一直在說肚子疼。我們打了120,現在我和園長在醫院,你們家長快過來吧。”

“真是麻煩您了,請問在哪家醫院?”劉同問。

“第一人民醫院。”

掛斷電話,劉同立馬打給小落:“喂,小落,剛才老師打電話說,孩子被送到醫院了。”

“怎麼了?”

“說是上吐下瀉,還有些抽搐,我在外地辦案,你快去醫院看看吧,第一人民醫院。”

小落猶豫片刻道:“老公,能不能這樣,你先讓婆婆去一下,我現在走不開。”

“小落,你到底在忙什麼呀?你已經三天沒回家了。”

“先不說了,我晚上去醫院,就這樣。”

小落掛斷電話的時候,她正和陳曉薇坐在北郊一戶農家院落的房頂上。陳曉薇將藏在包裏的針孔攝像頭擦亮,然後放在一旁問:“怎麼了?老公打來的?”

小落似乎什麼都沒聽見,靜靜望著天邊的晚霞。

“喂!”陳曉薇喊道,“跟你說話呢?怎麼了?”

小落一顫,笑道:“哦,沒什麼。”

“哎!”陳曉薇感歎道,“你說咱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

裂“有什麼可抱怨的,現在不是挺好嗎?”

“你看看咱們台那幾個老記者,坑蒙拐騙簡直富得流油。真羨慕,又是奧迪,又是奔馳的。”

“你沒長腿啊?”齊小落狠狠搓了搓陳曉薇毛躁的頭發,“臭丫頭。”

“喂,你說咱這打扮,他們能信嗎?”

“已經很普通了,再差就不像飯店采購了。”

“你把口紅擦了吧,太紮眼了。”

“那不行,這樣才能讓他們看出來,我就是那種見利忘義心狠手辣的女人。”

“那我能不能不穿這雙破涼鞋呢?”

“不行,你一打雜的,打雜的就得有打雜的樣子。”

“哎?屠宰場好像來人了。”

小落拿起望遠鏡一看,說道:“快快快,行動行動!”

這是繁花市北郊最大的一家屠宰場,每天從這裏供向城市的豬肉不計其數,當齊小落和陳曉薇來到屠宰場門前時,他們的老板正在大門口和兩個夥計抽煙。

齊小落上前笑問:“哪一位是王老板啊?”

“你是誰?”一個穿著黑褂子、頭發燙成小卷、渾身精瘦的八字胡男人說,“找我幹嗎?”

“我是江北飯店的采購,張老板給您打過招呼了吧?”

“啊!”王老板扔掉煙頭,哈哈大笑,“是你們呀,哎?江北飯店原來那采購經理呢?”

“他這兩天犯痔瘡,去醫院割了。”站在小落身旁的陳曉薇將手提包傾斜了一下說,“這位是我們飯店的行政經理,接下來幾天的采購都是我們負責。”

王老板點頭道:“知道了,不過你們這會兒來幹嗎呀?”

小落莞爾一笑:“是這樣的,我們聽說你們家有病死的豬,能不能給我們供應點兒?”

聽小落這麼說,王老板突然謹慎起來,賊眉鼠眼地朝馬路兩側望了望:“說啥呢?你們咋知道的?”

小落壓低聲調說:“都是幹這行的,誰不了解誰呀?您知道最近生意不好做,我們老總想壓縮成本。”

王老板朝門裏甩了甩頭,鬼鬼祟祟地說:“走走走,咱們進去說。”

進入屠宰場大門,四麵都是大灰磚的瓦房,能聽到有人在打撲克牌。三

人在南側一間小房裏坐了下來,這裏有茶幾茶具、沙發和辦公桌,看上去雖然是辦公場所,但還是彌漫著一股畜類的惡臭味兒。陳曉薇手心兒汗津津的,便放在褲腿上一搓,然後將攝像頭對準了茶幾對麵的王老板。

王老板往茶壺裏添了些茶葉問:“你們要哪一種?”

“我們也是第一次接觸,您具體講講唄。”小落應聲道。

“最便宜的那種是死了兩天以上的,我們叫土豬。”

“兩天以內的呢?”

“這就稍貴一些,我們叫靈豬。”

齊小落笑問:“為什麼叫靈豬呢?”

“死了不到兩天,靈魂來不及投胎,所以叫靈豬嘛。”

“哦!這都誰起的名字呀?賣豬可真是屈才了。”

“我想的。”王老板一臉傲嬌。

“您真是有水平。”陳曉薇豎起大拇指。

王老板一邊往茶壺倒水一邊說:“最貴的是頭七豬,死亡時間在七小時以內,頭七嘛,血都熱的。”

“頭七的多少錢?”

“正常豬價打六折。”

“價格倒是不錯,不過嘛,咋還是有點兒擔心呢。”

“擔什麼心?”

“人吃了這種肉,真沒問題嗎?”

王老板不耐煩地說:“那能有什麼問題?這些豬生前打的抗生素比重症監護室的人都多,臨死前都是高級待遇。前些天有個老太太,本來得了肺炎,你猜怎麼著,喝了一頓靈豬湯,全他媽好了,第二天還跑馬拉鬆來著。”

“您可真能扯!”

“騙你幹嗎?千真萬確啊。”

“這麼說,咱這種死豬還有藥用功能啊?”

“那當然,這都是藥豬啊,這東西要是能申請國家專利,我早申請了你說對不對?放心吧,我們有底線,絕不會賣吃死人的東西。”

“看在您這麼有良心的份兒上,我就放心了。不過我還是特好奇,你們自己就不怕吃到這種肉嗎?”

“傻呀?我才不吃豬肉呢,我們全家都不吃。”

齊小落恍然大悟:“哦!那你們吃什麼呀?注水牛肉?”

“注水牛肉我也有啊。”王老板端起茶杯遞給二人道,“你們要哪種?”

“是嗎?怎麼注的?”

裂“不就是給牛插水管兒嘛,這他媽簡單。”

“好,那我們先要些豬肉試一試,要是行,回頭再來些牛肉。”

“成,你要哪一種?”

“頭七的吧。”

“要多少?”

“先弄五頭試一試。”

“好,明天淩晨五點半,你們過來拉。”

“我想先看看貨。”

“現在看不了,不知道啥時候送過來,有時候早一些有時候晚一些,一般都在天黑後。送過來我們還要處理,有些肉是臭的,我們要用東西泡一泡。”

“用什麼東西泡?”

“都是些化學藥劑,吃不死人的那種,不過你們要的頭七豬,這就不用泡。”

“好吧,那我們明天來看貨,您先忙。”

離開屠宰場,小落和陳曉薇又回到農舍埋伏了起來。是夜,已近淩晨,小落的電話又響了,是劉同打來的。

劉同說:“你什麼時候過來?”

“現在還不行,孩子怎麼樣?”

劉同沉默了一下,說:“小兒急性闌尾炎,體溫一直很高,要手術了。”

“為什麼要手術?不能保守治療嗎?”

“好了,你忙你的吧,我就是打電話通知你一下。”

“你可不可以和醫生商量一下,我認為保守治療比較好一些。”

“那你來當醫生啊?”

“老公、老公!”電話被掛斷了。

陳曉薇見小落抹起了淚花,便問:“孩子怎麼了?”

“沒什麼。”

“要不你先回去吧,這兒交給我一個人。”

“沒關係。”齊小落長長出了口氣,“孩子他爸在。”

“小落,不是我說你,你在工作中的確很優秀,可你畢竟是個女人,幹嗎這麼要強呢?”

“我要強嗎?”

“不要嗎?”

小落微微一笑:“要強不好嗎?”

“有什麼好的?像你這麼漂亮,會撒嬌就夠了呀。”

小落笑道:“我媽從前也很漂亮,不過她是農村來的,沒啥文化。我爸是個大專生,那年代,工廠裏的大專生算可牛了。”

“沒錯。”

“我爸腦子靈,在工廠裏左右逢源,沒多久混了一官半職,而且很會賺外快。可我媽呢,從沒出去工作過,因為我爸說,他會養她一輩子。”

“這不挺好嘛?”

“男人說話好使嗎?”小落說,“我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爸經常罵我媽,我媽挨了罵就一人躲在廚房偷偷地哭。他們離婚後我才知道,我爸之所以經常在家發脾氣,是因為他和廠裏一個新來的女大學生好上了。我還記得,他們離婚前的那天晚上,我媽跪在他麵前求他,求他不要離婚,就算看在孩子的麵兒上,也不要這麼做。你猜我爸怎麼說?”

“他說什麼了?”

“他說什麼孩子,不就是一賠錢貨嗎?”

“怎麼說話的?這不典型的重男輕女嗎?”

“所以我恨他,即使在他快去世的時候,我也沒去看他一眼。”

“你爸怎麼這樣呢?你又不是他撿來的。”

小落拭去眼角的淚花:“所以我對自己說,我這輩子,絕對不要像我媽那樣做一個家庭主婦,我要掙錢,我要出人頭地,要讓那個壞男人看看,我們不是好欺負的。”

“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不過你這樣子下去,你和劉同的夫妻感情不會出問題吧?”

“劉同和我爸不一樣,他會理解我的。”

陳曉薇望著漫天星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突然,她聽小落急聲道:“快看,好像來車了。”

“沒錯,好像是兩輛農用車。”

二人快步來到屠宰場前,發現兩輛農用車上的駕駛員正在屠宰場裏和人說話,農用車附近,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腐臭味兒。齊小落從包裏掏出手電筒,照向農用車的車鬥,陳曉薇不禁“呀”了一聲。

小落連忙將食指放在嘴邊,做了個“噓”的動作:“小聲點,趕緊拍下來。”

“哦,知道了。”

“全是病死的豬。”齊小落指著一個角落對陳曉薇說,“來,給這兒一個特寫。”

裂“天哪,都生蛆了。”

“農用車車牌號也要拍下來。”

“知道了。”

就在此時,屠宰場門裏傳來腳步聲,齊小落和陳曉薇迅速收起手電筒和相機,然後大大方方地向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