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5月26日 星期五(1 / 1)

親愛的吉蒂:

終於我可以安靜地坐在桌旁,麵對著窗框的縫隙,對你寫下想說的話。

這幾個月以來都不曾這麼痛苦。就算是有小偷闖入的那次,我也不曾這樣徹底地、從裏到外地感到心灰意冷。一方麵,是凡·豪亦文先生被捕的事,猶太人的問題(房裏人人都在細細討論),進攻(遲遲不見動靜),難吃的食物,緊張,可怕的氣氛,對皮特的失望。另一方麵,是貝普的訂婚,五旬節①[① 或許出自莫紮特的歌劇《後宮誘逃》。],鮮花,庫格勒的生日禮物,蛋糕,關於酒店、電影和音樂會的消息。兩方麵的巨大鴻溝一直存在。前一天我們哈哈大笑,笑躲藏生活有趣的一麵,第二天(這樣的日子實在太多了),我們充滿恐懼,臉上全是畏懼、緊張和絕望的神色。

彌普和庫格勒先生為我們、為所有躲藏的人們肩負著最大的重擔—彌普竭盡所能,庫格勒先生為我們負擔著巨大的責任。有時巨大的責任、長期壓抑的緊張情緒、壓力使他幾乎說不出話來。克雷曼先生和貝普也特別照顧我們,可是他們有時也隻能將密室的事放在一邊,哪怕幾分鍾或幾天,因為他們也有自己要擔心的事。克雷曼先生擔心自己的健康狀況,貝普煩惱訂婚的事(這事不容樂觀)。可是他們可以出門,探親訪友,過普通人的生活,所以緊張情緒能夠得以釋放,哪怕隻是暫時。但我們的神經繃得緊緊的,兩年來從未放鬆過。越來越無法承受的負擔還要壓在我們身上多久?

排水管又堵了。我們用不了水,就算能用,也隻有一小股。不能衝廁所,隻得用刷子,髒水用一隻陶罐來裝。今天我們還能應付,可是如果水管工一個人修不好的話,該怎麼辦呢?衛生部門要星期二才派人來。

彌普給我們送來了葡萄幹麵包,上麵寫著“五旬節快樂”。這有些嘲弄的味道,我們一點都不“快樂”。

自從凡·豪亦文先生被捕之後,大家更加害怕了。一聽見“噓”聲,就輕手輕腳。當時警察是強行闖入凡·豪亦文先生的家,想要強行闖入我們這兒也同樣容易!要是我們……不,我不敢寫了。可是今天這個問題一直盤旋在我腦海之中,揮散不去。相反,所有的恐懼漸漸逼近。

今晚八點,我下樓去上洗手間,樓下一個人也沒有,大家都在聽收音機。我想鼓起勇氣,可是很難。和寬敞安靜的房子相比,我一直覺得待在樓上更安全。每當一個人在樓下,聽到那些不知從哪兒傳來的聲音和街上的汽車喇叭聲,我必須加快速度,提醒自己身在何處,才不會怕得全身發抖。

彌普和爸爸談過後,對我們更好了。我還沒告訴你這事呢。一天下午,彌普通紅著臉走了進來,直接問爸爸,我們是不是認為他們也染上了現今的“反猶風潮”。爸爸驚呆了,馬上否認,可是彌普仍然半信半疑。現在他們為我們做了更多的事,對我們的問題也更加關注,雖然我們實在不該再拿自己的悲慘遭遇去煩他們了。他們實在是好人,品格高尚!

我反複問自己,如果沒有躲藏起來,如果我們已經不在人世,那就不必經受這般折磨,特別是不必給他人帶來負擔,這樣是不是更好。可是我們都回避這個想法。我們仍然熱愛生命,仍然記得大自然的聲音,一直心懷希望,希望……一切。

趕緊發生些什麼事情吧,就算空襲也好。沒有什麼比這種焦慮更要命的了。趕快結束吧,無論多殘酷。至少到那時,我們會知道自己到底是勝利者還是被征服者。

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