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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下雪的早晨 謎題篇
“已經讀完了嗎。”
看對方的表情估計他已經讀完最後一頁,李萌圓輕輕問道。
“沒想到你會寫出這樣的小說。”
吳香椎一口氣讀完了幾萬字的手稿,隻冒出這樣一句話,這讓在一旁等待看他反應的李萌圓有些不悅。
“就這樣的反應嗎?很失望嗎?”
“不,怎麼說呢,與我想象中有所不同。”
“還沒有發生案子啊,繼續看下去嘛。”李萌圓把手中的另一遝稿紙遞過去,吳香椎卻連忙擺手拒絕。
“有點累了,讓我休息一會兒。”
“什麼嘛,這可是好不容易在這個充滿靈感的地方才寫出來的故事,很期待你的評價呢。”
“這裏還真是個神奇的地方,正因為十年前發生過那種事情,才會讓我們以如此低廉的價格買下來。你居然把小說發生的場景
設置在這個山莊裏,讀起來真的有點讓人害怕。”
“你該不會是相信詛咒之類的東西吧?”李萌圓看著膽小的吳香椎,不禁咯咯地笑出聲來。
“其實我已經大致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展開了,你的想法什麼時候能瞞住我。”
“哦?講講你的看法。”李萌圓終於露出了稍微認真點的表情。
“你的行文中對一切物品的細節都沒有過度渲染,人物的形象也極其模糊,看似是一個個不同的人物,給人的感覺卻隻是被強行拉進故事中的觀眾,與故事並沒有太多的關係。整體閱讀感受就像以旁觀者的視角在觀賞一個人的夢境……”
李萌圓滿意地點了點頭。
“但是並不討厭哦,這種感覺。”像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吳香椎補充道。
“啊,想起來了。”吳香椎忽然驚呼出聲,“你曾經提到過的一個小說構思,在封閉的暴風雪山莊中人物一個個死去,最後卻揭示一切都是兩個主角的設計,所有人物都是被主角選中,被帶領到推理小說發生的舞台上,成為這場活劇的犧牲品……”
“你還記得那個老套構思呢,我都快忘了。”
李萌圓的態度模棱兩可,甚至可以說有點故弄玄虛,這種時刻她在吳香椎眼裏格外可愛。吳香椎微微一笑,喝了一口手中的龍井茶。
清爽的茶水帶來如夏日海濱般的感受,屋內的爐火燒得太
旺,兩人幾乎忘記了自己正在興安雪山的一間小屋裏,窗外就是一望無際的皚皚白雪。遠處的群山也是白色,與雲彩相互融合,偶爾傳來幾聲渺遠的雷聲,宛如山神的低吼。“這場雪已經下了整整一個月了呢。”李萌圓也順著吳香椎的眼光望向窗外,喃喃說道。
“是啊,無論太陽升起還是落下,陰天還是晴天,雪花都是一成不變地飄揚著,就像一段不斷重複的畫麵。如果不是親身經曆過的人,恐怕根本不敢想象世上竟會有氣候如此極端的地方。反過來說,在其他以陣雪出名的地方,每一場雪最多隻能持續十分鍾,在我們看來也是奇觀了。”
“是啊,大自然的規律沒有人能準確預料,即使是烈日炎炎的夏天下起白雪,我也隻會驚奇,卻不認為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哪怕隻有一億分之一的可能性,那也是大自然展示給我們的奇景。”
李萌圓說這些話時,麵無表情,語氣裏也沒有絲毫情感,就像是不熱愛本職工作的中學地理老師,正在背誦著早已準備好的知識。外麵突然響起一聲悶響,似乎比之前的雷聲近了不少,但是日夜生活在雷聲中的二人,已對此見怪不怪了。
“你說的那種情況,隻有小說中才會出現吧?夏天的暴雪什麼的,實在是違背科學。”
“並不是哦,根據東洋的新聞報道,曾經也有在孤島上出現夏日暴雪的事情發生。當時這個現象還作為神跡而被廣為傳誦呢。”
“聽起來就覺得好不真實,反正這條新聞也和你其他的見聞一樣,是隨口瞎編的吧。”
吳香椎這樣說時,原以為被揭穿了謊話的李萌圓好歹會露出一絲羞怯,沒想到對方卻一臉嚴肅,好像在深思什麼事情似的。
“那個神跡,我記得好像是……”李萌圓認真地回憶著,卻忽然被吳香椎打斷。
“萌圓,快看!”
李萌圓順著吳香椎的手指向窗外望去。
“雪……停了。”
兩人興奮地跑到玄關前。大門被積雪堵住,兩人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打開。
推開門的一刹那,一股冷風呼嘯著鑽進房內,對於幾乎被困於雪中山莊近一周的兩人來說,這一股清新的風無疑很沁人心脾。
被冷風吹進屋內的吳香椎,重新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換上了雪地靴,小心翼翼地踏出第一步。
積雪瞬間吞沒了他的膝蓋,好在沒有順勢攀上大腿,這讓吳香椎稍微放心了。
“原來積雪並不很厚。”
“雖然一直在下雪,但不是很大,一直都是小雪。而且雪本身會因為重力作用很難堆積到特別高的高度。”李萌圓在一旁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她剛剛換了一件紅色的厚棉襖,脖子上圍著針織的火紅色圍巾,安靜乖巧的樣子看起來和普通的高中生沒什麼
兩樣。
吳香椎看著李萌圓過於稚氣的打扮,“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剛剛是不是在心裏嘲笑我的穿著?”
“我沒有。”吳香椎連忙調整表情。
“我們去玩雪吧。”李萌圓心情不錯,所以對吳香椎的嘲笑並沒有追究。她一步一步踏出一行整齊的腳印,而這行腳印的盡頭是一棵參天大樹,李萌圓與吳香椎在樹下駐足。
“好累啊!明明才走了五十米左右。”
“還不是因為雪太厚了,走起路才會這麼費力。”
“記憶中這條路沒有這麼短啊,這棵樹應該在更遠的地方才對。難道是大雪造成了認知障礙?”
“你又開始這種無聊的幻想了……等等,那是什麼?雪下麵好像有東西。”
吳香椎手指所指的方向是大樹下。由於大樹的遮蔽作用,樹下的雪比其他區域要薄得多,隻到吳香椎的腳踝。
“看起來似乎是人的腳。”說話間,李萌圓一個健步衝了過去,開始用手清掃樹下的雪。
“果然……”
樹下不遠處的雪地上,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
“能看出是怎麼死的嗎?”與李萌圓相反,吳香椎在法醫學方麵完全是外行,因此他隻能在一旁安靜地觀察。
“全身粉碎性骨折。從受傷的嚴重程度來看,多半是摔死的。”
李萌圓淡淡地說出這句話,吳香椎卻震驚得說不出話。
吳香椎望向離這裏最近的一個山頭——西邊幾百米外的山丘。墜落而亡最基本的要求是“高處”,而那山頭就是方圓百裏最高的所在了。
“這怎麼可能……”
到這裏需要簡單說明一下案發現場的地形。望雪山莊建造在興安山中,屬於較高的一座山峰,發現屍體的大樹在望雪莊東側五十米,附近最近的高處是西邊幾百米外的山坡。
“那麼死者就是從那座山落下,被風吹到樹下的咯。”
“你是白癡嗎?”李萌圓對於吳香椎脫口而出的猜測嗤之以鼻。
“那山頂離我們現在的位置大約兩百五十米。垂直高度大約兩百米。這就是個簡單的平拋物理模型。從山頂平拋一個人,假設有風力作為動力,想克服空氣阻力飛過兩百五十米的距離,幾乎是不可能的。”
“那麼這具屍體是如何飛了這麼遠的呢?”
“你還是認為屍體是從山頂飛落嗎?”
“正常人都會這麼想吧。”
“可是從那麼遠的山頭飛來,幾乎沒有辦法做到吧。”
“那麼會不會是一群鳥兒把屍體銜來的呢……”
“停,太不切實際了,讓我們換個思路吧。你剛才檢查了屍體,死亡時間確定了嗎?”
李萌圓略帶挫敗地搖了搖頭。
“沒辦法確定,她在死後一直在溫度極低的雪地裏,憑我掌
握的醫學知識根本沒辦法確定她的死亡時間。不過根據她身上積雪的厚度可以推算出她‘進入’雪地的時間,大約是淩晨四點到五點。”
“這個時間大家都在睡覺啊……”
現階段來看,這又是個無用的線索。李萌圓安慰道:
“在本案中推斷死亡時間其實沒什麼意義。對於大部分刑事案件,推斷死亡時間是為了調查嫌疑人的在場證明,進而排查凶手。但是在本案中並沒有所謂的‘嫌疑人’存在。”
“也就是說這是一個‘howdunit’的謎題,而對於‘who’則無須在意咯。”
“沒錯,討論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以及凶手是誰,這些問題都是白費時間。我們唯一要解開的謎題就是她到底是如何進入雪地的。至於她到底是自己摔死還是被人搬運到這裏,對我們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
“至少我們可以確定她絕不可能是被人殺害後搬到這裏的,因為以雪地的這個厚度,隻要留下腳印就不可能抹去,而我們接近大樹前可是看過了,雪地上沒有任何腳印。”
“看來我們進入瓶頸了呢,華生。”
李萌圓嘴上這樣說道,嘴角卻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
“怎麼看你的樣子完全沒有困擾啊?”吳香椎不解地問。
“因為我已經找到答案了。”
吳朝明最先讀完,他仔細觀察其他幾人閱讀時的反應。三人
都緊皺眉頭,似乎都被題目難住了,又似乎在為其他事情憂心。
其中反應最明顯的是謝玉安。他的手緊緊地攥著,肩膀抑製不住地顫抖,明顯是對什麼事物感到恐懼。
“你身體不舒服嗎?”吳朝明問。
“不關你事!”
謝玉安大聲喊著,用力把吳朝明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甩開,接著轉過頭用低沉的語氣對方雨凝說:“對不起!我要回房間了,昨天晚上沒有睡好。”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到吃飯時我叫你。”方雨凝似乎沒有察覺謝玉安的異常。吳朝明雖然非常擔心,但是礙於身份沒有表現出來。
“大家都看完了吧,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方雨凝的目光在三人的臉上移動,讓吳朝明感到有些緊張。
“我已經知道答案了。”姚淩聳聳肩,一副“既然你們讓我說那我就說吧”的無所謂樣子。
“那請你講講吧。”
“但是時間很緊,我馬上要回房間進行武術練習了,每天十點鍾準時開始,絕不能遲了。”姚淩語速飛快,眼睛掃了一下壁鍾,“兩個字就能說清楚:雪崩。”
“你是說死者是被從山頂滾落的雪挾帶著掉落在雪地上摔死的嗎?”
方雨凝臉上絲毫沒有驚訝,淡定的態度明顯讓姚淩慌張了起來。
“正是如此。這就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方雨凝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沒做任何評價。
“抱歉,我先失陪了。”
姚淩嘴上客氣,身體卻比嘴急多了,話還沒說完就向著樓梯走去,顯然對剩下兩人的答案毫無興趣。
“那麼你呢,有答案了嗎?”姚淩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時,方雨凝轉頭麵對吳朝明。
“沒有想法。”吳朝明直言,他看到方雨凝明顯皺了皺眉。
“我覺得可能是地震吧……”方雨凝的視線落在於林久臉上時,他戰戰兢兢地說道。
“具體講講。”方雨凝終於表現出了一點興趣。
“地震波分橫波和縱波,縱波會讓地上的物體上下移動,橫波會讓物體左右移動。所以,憑借地震波的力量可以讓一個人飛起很高再掉落摔死。”
方雨凝輕輕點了點頭。
“是個不錯的想法。”
“抱歉,我有點事,先回房間去了。”吳朝明心裏惦記著謝玉安,決定去看看。
吳朝明心情複雜地敲響謝玉安的門,門打開一條縫隙,謝玉安謹慎地問道:“你想幹什麼?”
“我隻想和你聊聊天,並沒有惡意。”
謝玉安遲疑了一下,還是開了門。
“請進吧。”
“你沒事吧?”
“為什麼會這樣……”謝玉安沒有理會吳朝明,喃喃自語道。
“發生了什麼?”
“那篇小說,你不覺得熟悉嗎?”
吳朝明輕輕搖搖頭。在他印象中從沒看過相似的情節,如果硬要說的話,倒有點像自己一直以來做的那個噩夢,但是謝玉安怎麼可能知道他做的夢的內容?
“哦對,你當時不在……”謝玉安似乎冷靜多了,“抱歉,剛才失態了。”
“看得出你被嚇到了,雖然不知是因為什麼,但是大家都有自己害怕的事情,沒關係的。”吳朝明一臉真誠,謝玉安似乎被他的溫柔感動,露出了慚愧的表情。
“之前對你的態度不好,實在抱歉,沒想到這個時候唯一關心我的人居然是你。”
“別這麼說,我覺得你們都沒有惡意,隻是都不夠坦誠罷了。”
“怎麼可能坦誠呢,這是事關生死的大事情啊!是你太幼稚了。”謝玉安緊皺著眉頭。
“生死攸關……有那麼誇張嗎?”
“原本四個鎮子之間相互合作,維持共同的平衡,這個時候突然說要從我們四個人中選擇一個人繼承方家的財產,平衡就不複存在了,這後果你能想象嗎?”
謝玉安的憂慮顯然發自內心,而他的話也剛好觸及了吳朝明
心底的恐懼。
“難道方叔叔是故意要看我們四個鎮子鬥來鬥去嗎?這樣做對他有什麼好處呢?說到底,我們四個鎮子的經濟不都掌握在他手裏嗎?我們相互爭鬥對他也是有害無利。這不符合他商人的心態。”
“理由說不定是有的……先不說這個,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這是一件除你以外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我覺得隻有你一個人不知道太不公平了。”
“請說吧。”
“這個房子裏……有鬼。”
謝玉安的表情非常驚恐,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真實恐懼,吳朝明不得不認真對待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