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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朝明醒來時才五點鍾。他起床後呆愣愣地看著表,過了一會兒才猛然想起自己是在望雪莊裏。
已經是來山莊的第三天了啊。吳朝明感歎。
昨晚這裏發生的一切像潮水一般湧入吳朝明的腦海,讓他有些回不過神來。這些事情就像他的手正在觸摸的光滑牆壁一樣陌生,以至於他總覺得再睡一會兒,醒來後就會發現這些隻是一場夢。
他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坐在桌旁又發了一會兒呆,終於勉強打起精神。現在再想睡也不可能了,索性下樓隨意走走吧。
吳朝明輕手輕腳地走到樓下,看到方雨凝正一臉嚴肅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方雨凝正仔細地對著時間表查看,手邊擺著一杯咖啡和一份簡單的三明治。
看到吳朝明走下樓來,方雨凝用不高也不低的音量說道:你來得正好。”
“你起得好早啊。”
“你不也一樣?”方雨凝的語氣裏透著愉悅,這讓吳朝明十分不解。難道她一晚上沒睡嗎?為什麼還能保持充沛的精力。
“剛才你說我來得正好,是指什麼?”
“我知道真相了,正好你來了,我講給你聽吧。”方雨凝輕描淡寫地說道。
吳朝明睡意全無。他仔細地盯著方雨凝用娟秀字體書寫的時間表,思考著為什麼方雨凝能從中看出端倪而自己不能,僅僅過了一分鍾他就放棄了。
看到吳朝明有些沮喪,方雨凝開始說她的答案。
“第一步,我們先用最基本的排除法去掉最不可能的答案。根據三個死者的死亡時間和昨晚每個人的行蹤,就可以先做個基本的排除。”方雨凝指著時間表說道,“根據時間表可以縮小前兩個人的死亡時間。第一,你在八點四十分之前都沒有看到副屋的方向有異常,所以於林久一定死於八點四十之後。第二,謝玉安死於樹下,雪地中有足跡,而雪是八點三十之後才開始下的,所以謝玉安一定死於八點三十之後。再補充一句,雖然我們在停電時聽到姚淩的房間傳來球體墜地的聲音,但我們沒辦法確定姚淩就是那個時刻被殺的,所以姚淩的死亡時間暫不能用排除法。”
“是的。”吳朝明表示讚同,方雨凝繼續說了下去。
“我們再看看誰能被證明沒有時間行凶,也就是不在場證明。首先你的不在場證明成立,因為你一直在一樓,除中間有一段時間在獨自彈鋼琴以外,都和其他人在一起。”
看到吳朝明點了點頭,方雨凝繼續說了下去。
“我的不在場證明也成立,原因有兩點:第一,我從未離開過這個房子,一直在一樓的你可以證明。基於這一點,我父親的不在場證明也成立。第二,於林久死於八點四十之後,而八點四十之後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除了經過我們麵前的樓梯離開房子,應該還有別的辦法吧?我並不是懷疑你或者方叔叔,我隻是提出一種可能性。”吳朝明見縫插針地問道。
方雨凝似乎對吳朝明的疑問早有準備。
“為了嚴謹一些,的確需要考慮是否還有其他辦法離開房子而不被你發現,以此來模擬一下凶手是我或者我父親的情況。”方雨凝的語氣非常認真,完全沒有敷衍之意。“以我為例,如果我是凶手,我在八點上樓之後,這時要想辦法離開房子去副屋行凶。這個房子隻有一個樓梯從一樓通往二樓,所以正常情況下我要出去必須先走樓梯到一樓。而你一直在一樓,就坐在可以看到樓梯的位置。為了不被你發現,肯定不能走樓梯。那麼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不走樓梯就到一樓呢?”
“就隻剩下走窗戶了吧。”
這其實也是吳朝明剛才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他的目擊證詞對整個案件偵查的走向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他反複檢查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到底有沒有疏漏。仔細想來,唯一能逃過他眼睛的辦法隻剩下從窗戶出去。
“是的。想逃過一樓的你的眼睛,唯一的辦法就是從窗戶出去。我的房間雖然隻是二樓,但是望雪莊的舉架比一般的房子要
高,如果跳窗而出就算不會受重傷,也會有小擦傷。但你現在看得到,我身上並沒有傷痕。”
方雨凝十分認真地給吳朝明展示自己的雙臂,雖然吳朝明從一開始就沒懷疑她,但看她認真的樣子還是決定認真地配合她。吳朝明的手指滑過方雨凝的皮膚時,觸電般的感覺從指尖直通內心。他從未觸摸過如此順滑的東西,就好像在輕撫一件擺放在高高的展台上、被人精心嗬護的瓷器。他也從未感受過如此柔軟的東西,就像捏住了一塊棉花糖。
“摸夠了沒有!”
方雨凝的嗔怪把吳朝明一下子從幻想拉回現實。看到方雨凝氣鼓鼓的表情,他連忙縮回手,臉上瞬間掛上了一抹緋紅。方雨凝卻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毫不在意地繼續說下去。
“還有一種方法可以從窗戶離開房間,那就是利用梯子偷偷地從二樓爬到一樓。但是,這個梯子已經在殺害於林久時用過並且留在了現場,那麼我怎樣才能回到二樓呢?我又不可能徒手攀岩通過窗戶回來。你一直都在一樓坐著,如果大搖大擺地回來一定會通過一樓的樓梯,就會被你看到了。”
“的確是這樣。”吳朝明對自己看到的一切非常自信,他確信自己在一樓期間沒有人能躲過他的眼睛走上二樓。
“所以綜上所述,我不可能是凶手。根據同樣的理由,也可以排除我父親。那麼凶手就一定在剩下的幾人之中,而且一定是出入過主屋的人。也就是在謝玉安、於林久和姚淩這三人之中。”方雨凝這樣總結道。她停頓了幾秒鍾,故意給吳朝明思考
的時間。
“排除法結束。接下來就要通過現場的線索來確定凶手了。”
“現場有什麼指向凶手的線索嗎?”吳朝明雖然一直跟在方雨凝後麵勘查現場,但是他卻說不出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麼。與其說是沒看到重要線索,倒不如說是他看到的東西太多,以至於根本不知道哪些有用。
“剛才我查看於林久死亡的現場時,發現了一個說不通的地方。那就是於林久屍體旁邊的梯子。我將梯子重新支起來,看到梯子上留下的被踩過的痕跡,一直到最高階。”
看吳朝明一臉茫然,方雨凝繼續解釋道:“你應該沒怎麼用過梯子吧。這種梯子打開後是三角形的,所以越靠近頂端越不容易站穩,踩到邊緣才比較穩定。如果踩到最高點,那麼幾乎就相當於踩在一個尖塔頂端,肯定會感到眩暈,並且覺得腳下不夠穩。凶手要做搬屍體這種體力活,怎麼可能把梯子踩到最高階呢?而且我嚐試過,以我的身高隻要踩第二階就能夠輕鬆把人吊在房簷上,為什麼凶手要多踩一階呢?”
“凶手比你還矮,所以他才必須踩到最高階,這是最自然的想法吧。所以……凶手就是唯一比你矮的謝玉安?”
吳朝明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但是他知道這個答案是被方雨凝一步步引導得出的,所以他並沒有太過激動。
方雨凝點點頭。
“凶手就是謝玉安。他的作案計劃很簡單,在副屋的更衣室內用守護球打暈於林久,然後將他吊在屋簷下。但是這時出
現了一個小問題,那就是他發現自己太矮了,隻有踩到最高一層才能勉強將繩子掛在房簷上。於是他隻能戰戰兢兢地踩著最高層階梯,勉強維持著平衡,把繩子掛好,再抱著於林久,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頭塞進繩套裏。”
方雨凝一臉平靜地描述著謝玉安殺人的經過,平淡的語氣讓吳朝明感覺脊背發冷。
“那麼謝玉安又是怎麼殺姚淩的呢?姚淩走進主屋時還安然無恙,上樓之後才被人殺死,而與此同時謝玉安應該已經死在雪地裏了。最重要的一點是,姚淩死在了密室裏。”
吳朝明特意強調了密室兩個字,他對於剛剛學到的這個名詞有一種格外的喜愛。
“密室這個詞最故弄玄虛了。既然你這麼在意密室,那你來說說,所謂的密室到底是什麼?”
“密室的字麵意義就是密閉的房間,算是最常見的一種犯罪限製條件吧。”
“那麼在你看來,這個密閉房間到底限製了什麼因素?”
這是一個很深刻的問題,吳朝明之前沒有想過,方雨凝低下頭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似乎是讓他多思考一會兒再回答。
吳朝明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後,謹慎地回答道:“密室限製的是時間和空間。我對密室的定義就是一段時間內一個空間的完全封閉。所以,時間和空間就像二維空間裏的橫坐標和縱坐標,當兩個坐標確定了,密室也就固定了。在坐標平麵裏畫一個正方形,就足以困住任何東西。”
吳朝明對自己的回答很滿意,方雨凝卻一臉的不置可否。
“我猜到你會這麼回答。你認為密室是對客觀條件的限製,但在我看來,密室限製的不是客觀條件,它限製的是人的思維。一旦有一個密室出現,你的思維就被限製在其中了。你把自己困在密室裏,不斷地搜索著密室內的角角落落,希望能發現蛛絲馬跡,希望能找到密室的鑰匙。當人的思維被限製時,密室的作用也就達成了。解開密室的唯一辦法就是跳出密室,隻有這樣才能發現打開密室的鑰匙。”
吳朝明點點頭,又搖搖頭。他一時還有些接受不了方雨凝的解釋。
看到吳朝明迷茫的表情,方雨凝有些無奈地解釋道:“看來是我沒說清楚。那麼就拿你剛才說的橫縱坐標舉例,我們知道現實世界並非二維平麵空間,而是一個三維空間。所以在你的例子裏,人被困在二維方塊裏,但如果加入第三個坐標,裏麵的人就能輕易逃脫了,不是嗎?這就是一種轉換思維的方法。”
“那這第三個坐標是什麼呢?”
“當然是人了!人是三維的,他怎麼可能任由自己被你困在二維的箱子裏呢?”
“你是說,凶手用了某種特殊方法進入密室,又自己走了出來?”
“你說的這種情況隻是密室解答裏的一種,但並不適用於眼前的狀況。我們已經檢查過姚淩房間的門鎖了,並沒有被做手腳的痕跡。你的思路是對的,隻是還不夠開闊,不妨換個角度再
想想。”
吳朝明努力地想了一會兒,還是放棄了。
方雨凝搖搖頭,一臉無奈。
“你還記得我們看到姚淩從浴室回來時的樣子嗎?”
吳朝明仔細回憶。
“我想起來了。他當時頭上包著浴巾,在擦剛洗過的頭發,表情有些木訥,沒有跟我們打招呼,直接走上樓去了。”
“你當時沒覺得很奇怪嗎?明明我們兩個都在旁邊,他卻什麼話都沒說徑自上樓了。”
“我還以為他是不想打擾我們倆,沒有多想。現在想來的確有些奇怪,姚淩就算討厭我,應該也不會不和你打招呼的。”
“姚淩的表現說明當時他已經遇到了不尋常的事情。”
“這樣說來,他的確看起來心事重重。”
“不,不是心事那麼簡單。你仔細想想,從那以後姚淩還和別人接觸過嗎?”
“沒有了。直到被我們發現他的屍體,他都沒再下樓。”
吳朝明越來越迷惑,他覺得方雨凝的推理馬上就要進入死胡同了。
“沒錯,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我們看到的姚淩,已經死了。”
“怎麼可能!難道我們看到的是鬼魂嗎?”
吳朝明以為方雨凝在開玩笑,然而後者卻是一臉冷靜,臉上沒有絲毫笑意。
“我沒說清楚。我的意思是,我們看到姚淩時,他已經被凶手擊打了後腦,受了致命傷。”
吳朝明大吃一驚。“他的腦袋被打壞了,還能若無其事地走回房間嗎?”
“我來給你科普一下。人腦由大腦、小腦、間腦、腦幹組成。這幾個部分的作用各不相同。通俗點說就是,大腦控製思想,小腦控製運動,腦幹控製生命活動。一個人大腦受損會昏過去,小腦受損會沒辦法走路,但是如果腦幹受損,他就會呼吸暫停、心跳停止,進而死亡,所以腦幹受損是最可怕的。但是腦幹受損後也並不一定會立刻死亡,國外甚至有整個頭部被切斷後再瞬間接上,身體還能繼續行走一段路的案例報道。”
吳朝明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那麼姚淩如果腦幹受損後沒有立刻死亡,但是小腦沒有嚴重受損,他就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回到房間後才突然呼吸心跳停止。你是說這樣對吧?”
“理解能力不錯,原理就是這樣。現在你應該明白我說的人不可能被困在二維的箱子裏’的含義了吧。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隨意行動,凶手可以,死者當然也可以。在姚淩被殺的事件中,並不是凶手逃離密室,而是死者自己走進了密室。”
“但是凶手襲擊姚淩的後腦他沒有立刻死去,為什麼凶手不繼續擊打呢?”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但是有一個合理的解釋:謝玉安在擊倒姚淩之後,試探了姚淩的鼻息,發現他已經沒有呼吸了,所
以才會罷手。”
“可是姚淩還活著啊,怎麼可能沒有呼吸呢?”
“這種情況雖然概率很小,但是確實可能存在。呼吸暫停並不會導致人立刻死亡,隻有當大腦缺氧過度時,人才會真正意義上失去生命。姚淩被擊打了後腦,呼吸節律受到嚴重破壞,當即停止了呼吸。但是呼吸控製機製是人體中極其複雜的一種機製,簡單來說,腦幹並非唯一的呼吸節律調節器官。過一會兒,他的呼吸被短暫地調節回來,你可以理解為回光返照,因為這種呼吸節律並不會持續太久,此時的姚淩本質上已經與死人無異了。”
吳朝明的疑惑解決了大半,隻剩下最後一個問題還沒想通。
“如果姚淩被謝玉安襲擊暈倒,過一會兒再醒過來,那他回到主屋見到我們之後為什麼隻字不提,若無其事地回到自己房間呢?”
方雨凝咬了咬嘴唇,似乎對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並不自信。
“以下就純屬是我的推測:他的大腦受損後思考能力和語言中樞都受損了,雖然姚淩平日是個比較聰明的人,但是此刻他的頭腦變得十分簡單,隻有一個念頭。他當時的念頭究竟是什麼,我們可以根據他的習慣來推斷。你還記得姚淩給我們表現才藝時的樣子吧。”
“記得。他表演的是武功。”
“沒錯,他是一個熱愛武術的人,身體素質極佳。而他腰扭傷時,也隻是笑笑說回到房間抹一點紅花油就好了。可見他平時對跌打損傷都不太在意,他的潛意識裏對沒有出血的受傷處理,
都是想著抹點紅花油就好。所以,他當時的念頭就是快點回到房間抹點紅花油。就是這麼簡單。”
這次吳朝明沒有反駁,而是接著方雨凝的話說了下去。
“但是他沒想到腦幹受損不是紅花油就能治好的,而是直接導致他的呼吸暫停,然後死亡……”
想到姚淩死亡之前的景象,吳朝明感到十分心痛。他原本以為自己隻要在腫起來的地方抹上藥,頭疼就會減輕,自己就會慢慢好起來。卻沒想到,那就是他人生中的最後幾分鍾。
“守護球掉在地上就是證據。恐怕就是在他翻找東西時拿起球體,突發呼吸暫停造成的。他在那一瞬間呼吸暫停、肌肉鬆弛,手一鬆球就落到了地上。最後他撲倒在床上,就那樣死去了。”
“所以謝玉安的死是自殺吧,他發現姚淩的屍體不見了就會想到,可能是自己下手太輕,姚淩蘇醒過來了。如果姚淩去主屋把謝玉安襲擊他的事情報告給方叔叔,他和他的家族便會身敗名裂,於是他不得不選擇了自殺。”
“是的。謝玉安並沒有想到姚淩居然還能醒過來。他在擊倒姚淩後去殺害於林久,當他把於林久吊起來再回到浴室時,才發現姚淩已經不見了。意識到事情可能已經敗露,他隻能以死謝罪。他走到樹下用刀刺入自己的心髒自殺,卻不知道姚淩並沒有向我們告密,而是獨自回到房間,這樣就造成了撲朔迷離的三起事件。”
“如果謝玉安是自殺,怎麼能對自己的心髒刺兩刀呢?”
“兩個傷口相距很近,而且第一刀明顯更淺一些。我想可能是他第一刀刺入時隻傷及皮肉,由於忍受不住疼痛立刻把刀拔出。接下來他想到另一個辦法,那就是把刀抵在胸口,然後向樹幹奔跑,當刀柄撞到樹幹時刀就可以直刺入心髒了。”
“原來謝玉安沒有做任何偽裝,都是我們想複雜了。”
“是啊。我們早該想到,謝玉安年齡最小,頭腦也最簡單。所有的凶器都是就地取材,怎麼看都不像是有預謀的犯罪,恐怕就是一時衝動才犯下殺人的罪行。”
方雨凝閉上了雙眼,似乎在為謝玉安的衝動感到悲傷。
“以謝玉安的脾氣的確做得出這種事,說不定就是在浴室內和姚淩鬥嘴,一時氣不過才隨手抓起守護球把他打倒。他可能也沒想到這一擊有這麼大的威力,看到姚淩倒下他一定嚇壞了。”
“沒錯。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把於林久也打暈,但是不巧的是於林久的呼吸沒有暫停,於是被他吊在了屋簷下。”
“雖然是一時衝動,但殺人這種行為果然還是沒有辦法寬恕啊。”
事件解決了,凶手也已經自殺,接下來就沒有必要提心吊膽,隻要安心等待救援就行了。吳朝明雖然感覺踏實了許多,但是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如果謝玉安來找我傾訴時,我能再多了解一點就好了,說不定還有機會阻止他犯下這樣的罪行。
方雨凝看起來也不怎麼高興。她皺著眉,依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似乎還沉浸在偵探的身份裏意猶未盡。
“你在擔心什麼?”
“我總覺得還有一些疏漏,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方雨凝板著臉小聲說道。
“你的推理不僅嚴謹而且順暢,可以解釋所有的現象,這樣還不夠嗎?”
“還遠遠不夠啊。我們缺少的是最重要的一環——證據。沒有實際證據支撐的推理不過是空談罷了。而且還有兩點我說不通的地方。”
在方雨凝講解推理的過程中,吳朝明也意識到了一點微妙的不協調,隻是一直沒提出。現在正是提出的好機會。
“你覺得奇怪的地方,是謝玉安的行為前後不一致吧?”
“這是第一個疑點。既然謝玉安擊暈了於林久後又將他吊死,那為什麼他在擊暈了姚淩之後沒有做進一步的殺害行為,而是任由他躺在地上不管呢?為了保險也應該用另一種方法,比如類似於林久的勒殺或者用刀刺殺的方法,讓姚淩立即死亡。謝玉安對兩人做出的行為不一致,這一點我百思不得其解。”
吳朝明試探著說道:
“謝玉安頭腦簡單,他做出不符合邏輯的事也可以理解,而且說不定他遇到了什麼突發的狀況。比如他擊暈兩人後打算分別吊死,卻在吊死於林久後發現姚淩不見了。”
“不符合邏輯的行為,我絕不會強行解釋使其合理化,否則邏輯還有什麼用呢?小概率事件也不是我需要考慮的問題,以意外事件作為不合理處的解答搪塞過去,我自己無法接受。”
方雨凝的話非常嚴厲,吳朝明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在一
個偵探麵前說出“凶手可能會做出完全不符合邏輯的事”,這無異於對偵探的尊嚴進行踐踏,這樣的說辭等同於否定所有邏輯推理的根基。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話過於嚴厲,方雨凝長歎一口氣後,語氣緩和下來。
“還有一點說不通。我想不到謝玉安切斷電源的理由,那麼複雜的延時機關並不像出自謝玉安之手。”
“往好處想想,雖然你的推理沒辦法解釋全部疑問,但是至少現在還沒有證據證明它是錯的。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是完美無缺的。”
“不。邏輯可以像數學公式一樣完美無缺,這就是邏輯推理的魅力。我的推理必須是完美無瑕的,在我的推理把我自己完全說服之前,我不會停止調查。”
說這些話時,方雨凝的雙眼熠熠生輝。說完,她就穿上了外套向屋外走去。
2
方雨凝站在於林久吊死的屋簷下,保持仰頭向上望的動作整整十分鍾。
“你在看什麼?”吳朝明怕她的脖子酸痛,想提醒她活動
一下。
方雨凝卻沒有想給他解釋的意思,自顧自地發出命令。
“吳朝明。把梯子拿過來,放在我麵前。”
吳朝明像突然被長官叫到的士兵,聽到命令的一瞬間身體就順從地行動起來。
吳朝明在旁邊支起梯子,方雨凝拾級而上,踩到第二階時就停下。過一會兒,她又向上走了一步,踩在了最高階。
“小心點。”吳朝明在梯子下麵十分擔心,但是方雨凝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完全沒聽到他的提醒。
“我明白了!”
方雨凝大喊一聲的同時,身體也幾乎要跳起來,結果一下子沒有把握好平衡,從梯子上摔了下來。
吳朝明一個箭步衝上去,用雙手托住方雨凝,然而慣性讓兩個人雙雙倒在地上。
“你沒事吧?”吳朝明關切地看著懷裏的方雨凝。
“我當然沒事了,是你這個笨蛋在下麵啊。”方雨凝說話時剛好撞上吳朝明的視線,意識到距離過近的兩人連忙轉移視線,臉上都帶了一點紅暈。
“你的手怎麼了!”
方雨凝低下頭時才注意到吳朝明用來撐地的手心擦破了一大片皮,她緊緊抓住吳朝明的右手,看著正在流血的傷口。
“沒什麼,一點小傷而已。”
“快去處理一下吧,感染了就糟糕了!”
看著緊盯著自己傷口的方雨凝眼中流露出的溫柔,吳朝明忽然覺得手掌一點也不痛了。
回到客廳,方雨凝找出紗布和碘伏,先仔仔細細地消毒,然後包紮。
“包好了。”
“謝謝。”吳朝明低頭看著手上雪白的紗布,上麵還係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方雨凝轉身走到留聲機旁,放入一片賽璐珞的黑色唱片。
優美的前奏響起,是巴赫的《勃蘭登堡協奏曲》第二首的第一樂章,房間內的空氣瞬間變得活潑明快起來。
“巴赫倒是最適合邏輯推理的背景音樂。”
“……謝謝你剛才救我。”
一向坦誠的方雨凝露出了羞怯的表情。
“沒關係,舉手之勞而已。”
“還疼嗎?”
“沒什麼事,血已經止住了,手也不疼了。”吳朝明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揮揮手,其實傷口處還在隱隱作痛。
“你的身體倒是意外地結實。”
吳朝明不知道方雨凝所謂的“結實”是指他的傷口恢複迅速這件事,還是被他抱在懷中時她的感受。為了阻止自己再想這個問題,他連忙轉移話題。
“比起這個,你不是說你已經明白了嗎?快給我講講你發現
了什麼。”
“剛剛我站在梯子最高一階時,想象自己化身成了凶手,看到了原本看不到的景象,很多疑問瞬間得到解答。”方雨凝板著臉,眼中閃爍著她推理時獨有的光芒。
“你看到了什麼呢?”
“先從謝玉安的死開始說起。他的屍體旁有一個木盒子,也就是於林久的木刻盒。這個盒子為什麼會在這裏,我之前怎麼都想不通。”
方雨凝平靜的語氣證明了她的自信,言外之意是她現在已經想通了。
“我隻能想到兩種可能,要麼是於林久自己不小心掉落在雪地裏,要麼是凶手故意扔在那裏嫁禍給他。”
方雨凝搖搖頭。
“這兩種解釋似乎都說得通,但是又有各自奇怪的地方。如果凶手是於林久,他掉落這麼大的一個盒子怎麼可能沒發現呢?地上的雪很薄,即使有雪地作為緩衝,掉落的聲音想必也非常大,他不可能聽不到聲音。”
“那會不會是他當時走得太急,顧不上這麼多。”
“如果是謝玉安出這種失誤我倒是可以理解,可是於林久在這三人中最為老成,我不相信他會在慌亂之中犯下這麼大的錯誤。而且雪地裏的木刻刀盒子非常顯眼,即使從很遠的地方也能看清楚。不管於林久用了什麼辦法離開雪地,他都不可能注意不到自己的盒子掉落在雪地裏。”
“那就是說木刻刀盒子是被故意放在雪地裏嫁禍於林久的咯?我覺得這樣說更容易理解,因為盒子上並沒有破碎的地方,如果是從一定高度掉落在地上的,很難沒有磕碰的傷痕。”
“你觀察得很細致,可惜木刻刀盒子是故意嫁禍這一點似乎也說不通。”
方雨凝的語氣裏帶著遺憾。
“為什麼?”
“因為凶手也會想到我們剛剛想到的這一點。如果想把現場偽造成於林久殺人後慌亂中掉落了木刻刀盒子忘記撿起,他就不會把盒子放在離屍體有一定距離的雪地裏,而是會放在屍體旁邊,甚至放在屍體懷中,這樣才比較符合常理吧。”
吳朝明恍然大悟般點點頭。
“凶手在嫁禍時連鞋底的木屑都偽造好了,說明他當時應該比較冷靜,至少沒有到思維混亂的程度,肯定不會把木刻刀盒子放在那麼明顯的位置,這樣一來他偽造的鞋底木屑都變得不可信了。”
“那麼我們回到這個疑問的開始,不論凶手是否是於林久,木刻刀盒子擺在那個位置都是說不通的。”
“難道說凶手有必須把木刻刀盒子留在雪地裏的理由嗎?”
方雨凝擺擺手,一字一頓地說:
“準確地說,他是有必須把木刻刀盒子放在雪地裏那個位置的理由。”
“明明是一個意思。”吳朝明小聲抱怨。
“完全不一樣。凶手把盒子特意放置在這個顯眼的位置,一定有特殊的理由。其實他放置物品的理由有很多,你應該也可以想到不少吧。”
方雨凝示意吳朝明舉例,後者像上課沒聽講卻被老師叫到回答問題的學生一樣,十分驚慌。
“突然讓我說的話……”吳朝明咽了一下口水,“難道是為了舉行某種祭祀?那個木刻刀盒子其實是個媒介,凶手害怕謝玉安的亡魂會找他尋仇,認為在那個時刻雪地中的某一點就是謝玉安靈魂飛升之處,於是他把作為媒介的盒子放在那個位置,讓謝玉安的靈魂得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