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吳朝明被一陣奇怪的噪音驚醒。
仔細聽,樓下的廚房傳來油入鍋的聲音,是方雨凝在準備晚飯吧,即使偌大的望雪莊到現在隻剩三人,方雨凝還在堅持做自己最後的工作。
原本隻是打算小憩一會兒,補充一下昨夜缺少的睡眠,沒想到他卻睡著了。
吳朝明看向床頭自己的手表,剛睡了不到一小時的時間。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再躺一會兒吧。
吳朝明再度閉上眼睛,這幾天的事情一一從他眼前閃過。眼前人物的形象漸漸都變得模糊,於林久、謝玉安和姚淩的臉已經看不清楚。他眼前三個人的形象逐漸重疊在一起,最後變化成一個女人,一個看不清楚臉、披頭散發的女人。她穿著雪白色的衣服,靜靜地看著吳朝明,什麼話都沒有說。
啊,那個傳說!吳朝明突然想起自己在方雨凝麵前說出的推理。那個解答,有一個他之前並未意識到的漏洞,它隻可以用來解釋方雨凝小說裏的謎,卻沒辦法解釋現實中的傳說。現實中
“雪地之女”事件絕對發生在現代,而非方雨凝小說設置的戰爭年代。
他立刻產生了一個有些惡意的猜測:方雨凝是不是故意用她設計的謎題把問題的核心從女人死亡之謎變成了一個文字遊戲呢?如果方雨凝是想用這樣的謎題給出一個遊戲式的答案,讓吳朝明放棄對那個女人的死繼續追查……
吳朝明連忙製止自己的這個想法。與其費盡心思猜測方雨凝的想法,不如先把案子裏的疑點解決掉。
凶手為什麼要斷電?吳朝明的腦中突然閃過這個問題。凶手使用蠟燭製造詭計切斷電源絕對是有意而為之,但無論哪種解答,都無法解釋凶手這樣做的目的。
還有一個巨大的疑問讓吳朝明無法回避,就是那個噩夢。這三個人的慘死究竟與那個女人的死有沒有關係?
一下子敞開心扉,原本深藏於心底的疑惑瞬間占據了處於混沌狀態的頭腦。
像個偵探一樣思考。吳朝明在心中默念這句話,這是方雨凝教給他的,也是他現在的目標。
“理由。”這個詞忽然從吳朝明腦海中閃過。
他一直都沒有深入思考為什麼這三個人會被殺或者自殺,到底有什麼深刻的理由。根據方雨凝的解釋,方家的財產足以讓人用生命的代價去換取。誠然從他自己內心深處也覺得自己會為了成為方雨凝的丈夫而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
假如這些人是為了成為方雨凝的丈夫而傷害其他人,那又有
什麼理由自殺呢?如果他們殺害其他人之時已經決定自殺,那麼這些對謀殺的偽裝又有什麼意義呢?他們之間的殺戮,其實隻是一種絕望的搏鬥嗎?他們並非為了獲得什麼而去傷害別人,隻是為了不讓別人得到才這樣做的嗎?
或許凶手從一開始就都覺得自己並不是真正的人選,他發現方正樹心中已有偏袒的人了,所以為了殺掉那個即將獲得幸福的人,不惜讓自己也成為犧牲品。他並不是為了自己得到什麼,而是阻止別人獲得自己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這種生死一搏的勇氣,吳朝明竟然有些羨慕。
方正樹看中的人究竟是誰呢?
吳朝明曾一度以為,其他三人都有超過自己的得天獨厚的條件,無論是家境還是能力,都高過自己一等。方正樹應該對這幾個人都很滿意,所以對選擇哪個人很糾結。但是從這兩天與方正樹和方雨凝的接觸中,吳朝明發現了另一個問題,方正樹似乎一開始就沒打算把方雨凝嫁給這三個人,甚至包括自己在內的任何人,所以方正樹說出“想給女兒找個歸宿”這種話是否出於真心,十分值得懷疑。
吳朝明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越來越清晰的想法。他想努力揮去這個讓他不適的猜想,然而愈是努力回避,這個猜疑就愈加具體。
方正樹是方雨凝的父親,他怎麼可能有這樣自私的算計呢?吳朝明雖然在努力否定自己,卻沒有辦法忽視方正樹看方雨凝時的眼神,也沒有辦法忽視自己心中鬱積的疑問。
方正樹這幾天的種種舉動都與吳朝明幾個月前見到的那個紳士判若兩人,無論是麵對屍體時的反應,還是凶案發生後那種令人懷疑的態度,都漸漸在吳朝明的腦中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另一個方正樹的形象。這個形象雖然醜陋且讓人難以接近,卻更接近真實的方正樹。
“吃飯了。”忽然響起的敲門聲和方雨凝的話語,讓吳朝明一下子從半夢半醒中醒過來。
“對不起,我居然睡著了。”吳朝明揉了揉幹澀的眼睛,這並不是一次很好的睡眠,但是對於疲憊的他來說卻聊勝於無。
“沒關係。這幾天辛苦你了。”方雨凝垂下漂亮的大眼睛,臉上露出了標誌性的微笑,這副禮貌而矜持的樣子與之前目中無人的偵探模樣判若兩人。吳朝明突然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恍惚,這還是那個為了殺人事件的真相和他熱烈爭執的方雨凝嗎?眼前的方雨凝離自己實在太過遙遠。
“我有話要對你說。”
話剛出口,吳朝明便開始為自己的衝動感到後悔。他對於自己想說的事情還並沒有完全的自信,他現在擁有的隻是一些零星的想法,遠不足以解釋全部的疑惑。退一步講,就算他的猜測的確是真相,現在說出口也未必是最好的時機。話既出口,已經沒有辦法挽回,就在吳朝明對自己感到懊悔時,方雨凝已經不假思索地應承下來。
“好啊。”方雨凝聲音爽朗,她沒有察覺吳朝明複雜的內心。“菜已經做好了,我們邊吃邊說吧。你先整理一下,我在飯桌旁
等你。”
說完,方雨凝轉身離開了吳朝明的房間。
吳朝明躊躇著站起身,卻一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東西。
“啪。”木盒子掉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那東西是裝木浮雕的函套,是他昨天和方雨凝研究木方時拿來的。這是個正方形的扁平盒子,似乎是掉落的衝擊力所致,從內側夾層裏露出一個白色東西的邊緣。吳朝明好奇地用手去拉那邊緣,從裏麵抽出來一張薄薄的紙。
2
方雨凝做了三四道簡單而精致的家常小菜,吳朝明先品嚐了一口盛在精致瓷碗中的烏雞湯。
“味道好嗎?”方雨凝的語氣裏透露著她對這道湯很有自信。
“好極了,這絕對是我喝過的味道最好的湯!”
不知道是否因為這道湯是出自方雨凝之手,湯的味道在吳朝明舌尖打轉,久久不散。值得回味的不僅僅是新鮮的口感,更多的是一股流淌進內心的溫暖。簡單來說,這一碗湯讓吳朝明喝出了“未來”。他眼前仿佛呈現出已經成為夫妻的二人坐在餐桌旁的情景,他吃過方雨凝做的菜,接著為了家庭在外麵努力工作。他們會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未來……
這樣的場景,僅僅是在腦海中想想就讓吳朝明激動不已。
我真的會有這樣的運氣嗎?吳朝明原本已經不抱希望的心中,由於其他三人的死亡而變得不再平靜,他開始想象自己與方雨凝結婚的可能。方正樹曾說過當隻剩下一個候選人時,他一定會成為繼承人。但以方正樹的性格,無論如何都不會認同我做他的女婿吧。
除非……
吳朝明的腦海中忽然產生一個有點邪惡的想法。
除非我在方正樹的麵前說出真相。
吳朝明摸摸口袋,他知道自己手中所掌握的信息具有多麼沉重的分量,必要之時拿出來或許足以扭轉他的整個人生。這樣做無疑是卑鄙的,但如果是為了方雨凝,做出這種事在自己看來似乎也並不過分。
想到這裏,吳朝明突然意識到方正樹並不在餐桌旁。
“方叔叔怎麼還沒下來?”
“我剛剛去樓上叫他了,他沒有回應,而且門也鎖住了。應該還在睡覺吧。我們先吃吧,我已經給他留了一份,等他想吃的時候再給他送過去。”
方雨凝把最後一道菜端到桌邊,接著脫下藍色的圍裙,拉開椅子坐在吳朝明旁邊。
還是那個細心的方雨凝,做事情永遠是這麼滴水不漏,優雅得體。吳朝明暗暗讚歎,手中的筷子一下子沉重了不少。
“快吃吧,再過一會兒菜就涼了。”
脫離偵探的身份,方雨凝看起來就是個很可愛的普通女孩。她臉上輕鬆的表情讓吳朝明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兩人默默吃著,最後還是方雨凝開了口。
“你剛才想問的問題是什麼呢?”
終於還是來了。方雨凝話音剛落,吳朝明便放下筷子,調整了一下呼吸。
“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什麼呢?”方雨凝一臉疑惑,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這三起事件的真相,我已經知道了。”
吳朝明強調了“真相”兩個字,方雨凝輕輕將筷子放在桌上,表情迅速由明轉暗。
“你在說什麼,我都說過已經結案了。”方雨凝的聲音異常低沉。
“我們之所以陷入了一個二十七種解答的死循環中,就是因為我們沒有考慮最重要的一個因素。”
“哦?是什麼因素呢?”
吳朝明無視方雨凝話語中的譏諷,繼續說道:
“殺人案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動機。當我們的調查手段不夠先進時,現場的證據沒辦法完全勘查和辨別,這時候動機就是一個好的調查切入點。一個人行動的根本目的就是動機,如果我們能解讀出他的動機自然就離真相不遠了。無論是哪一種推理,我們都必須給出一個合理的殺人理由,為什麼十幾歲的人可以用如
此殘忍的手法傷害其他人呢?”
“動機我們一開始就已經討論過了,他們是為了爭奪財產啊。”方雨凝滿不在乎地說道。
“這樣說實在太籠統,如果僅僅是為了爭奪財產,那麼殺死其他兩人後再自殺便沒有任何意義了。”
“也有這樣一種可能吧,凶手發現自己沒有任何勝算,想著既然要死也要帶上自己討厭的人陪葬,於是他選擇殺死另外兩個死對頭然後自殺。”
“不可能,憑借他們的條件,肯定有自信不輸給我。你難道想說他們認為自己絕對會輸給我嗎?”
“正是如此。”方雨凝的語氣非常自信。
“為什麼呢?”吳朝明對方雨凝的堅定感到無法理解。
方雨凝臉色緋紅,緊咬下唇,似乎對接下來要說的話感到很羞恥。
“該怎麼說呢,你真是缺少自覺啊……”
“嗯?哪方麵的自覺?”吳朝明因方雨凝吞吞吐吐的態度感到更加好奇。
“你的外表,”方雨凝頓了頓,接著用安慰天真孩子般的語氣說道,“你擁有足以令任何同齡男性嫉妒的外表啊。”
“外表……”吳朝明的臉騰地一下紅了,“不要開玩笑。對於外表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到底是自知之明還是妄自菲薄呢?”方雨凝的語氣變得鄭重起來,吳朝明愈加慌亂。
“我……長相與我父親十分相似。”吳朝明的言外之意是,父親是個奸猾小人,長相也頗猥瑣,即使不算醜陋,也絕談不上英俊。他不能直言自己對父親的看法,那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
“你父親年輕時可是西平鎮出名的美男子,這一點連我都有所耳聞。”方雨凝幽幽說道,語氣裏是敘述事實的平淡感。
“就算是這樣……”吳朝明突然發現他找不到反駁的話語。在他的記憶裏,從小到大他所接觸的人都稱讚他是個俊秀的孩子,但在幼小的吳朝明看來這些人的讚賞不過是為了接近他父親而做的恭維。
“所以說你真是沒有自覺啊。”方雨凝用勸告一樣的語氣補充道,“我倒不是說外表有多麼重要,但是你的外表足以讓別的男性自慚形穢,這一點請你牢記。”
對於方雨凝忽然指出他的外表出眾這件事,吳朝明的內心並沒有特別激烈的反應。對於這一點,他心底似乎早有預料。在學校書桌裏異常多的情書、所見到的幾乎每一個女人都格外殷勤,諸如此類的事件發生多了便難以用“奉承鎮長公子”的理由搪塞過去,之所以不想認同自己的外表很優秀,無非是內心深處對父親的鄙視在作祟。
“我並不能同意你的這個理由,”吳朝明正色道,“所謂外表,原本就因為每個人的審美不同而會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就像方叔叔喜歡德彪西,你喜歡拉威爾,而我喜歡肖邦。你並不能說其中哪一位的音樂就遠勝於其他人吧。”
“我隻是替你指出這一點而已,有了這一點作為佐證,可以
更合理地解釋他們中的某人殺人後再自殺。”
“這隻是佐證,”吳朝明搖搖頭,“我已經發現了能夠推翻這些推理的決定性證據。”
在方雨凝驚愕的眼神注視下,吳朝明像變戲法似的從褲袋裏拿出一張紙。
“這張紙是我不小心碰掉了於林久的木刻作品,從函套夾層掉出來的。”
隻見上麵寫著:
甲給予乙一百萬元,作為商業投資。給丙五十萬元,以及在丙上學期間(包括但不僅限於高中、大學)每年五萬元的資助。
甲:於林久
乙:謝玉安
丙:姚淩
“我終於明白了,這三人一開始就是串通好的。”方雨凝喃喃道。
“是啊。他們在飯桌上就已經說明了自己的想法,隻不過我們都沒有認真聽。”吳朝明的語氣充滿懊悔,“謝玉安想去大城市闖蕩;姚淩想去大學學習醫學,成為一名好的醫生;三個人中想繼承產業的人隻有於林久。這三人剛好不謀而合,一起製定了這個協議。他們的計劃很周密,考慮到我的競爭力遠不如他們,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