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第一次與劉半農(1891—1934)先生邂逅,大概是在我的高中時代。

那時,我對現代詩頗感興趣,課餘時間找了不少現代作家所寫的新詩來讀,其中就包括劉半農那首著名的白話詩《教我如何不想她》。

後來又聽說這個“她”字竟然是劉半農“造”出來的,更是讓我大吃一驚。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其實在中國古代早已有“她”這個字,隻不過是個生僻字,發音讀作jiě,義同“姐”,而且在古代漢語中,不分人與物,也不分陰與陽,第三人稱代詞一律用“他”。但在現代漢語中,劉半農則提倡用“她”字指代第三人稱女性,發音讀作tā,並專門發表了《“她”字問題》(1920年6月6日作)來明確闡述其觀點。所以更嚴謹的說法或許是:作為第三人稱單數代詞的“她”字(音、形、義的統一體)才是劉半農創造和發明的。

沒想到時隔多年,我和半農先生的再次相遇,卻是因為“偵探小說”。

幾年前,我廣為搜羅各種有關民國偵探小說的研究資料,讀到了民國通俗小說研究大家魏紹昌(1922—2000)先生的代表作《我看鴛鴦蝴蝶派》(上海書店出版社,2015年10月)。書中《質變的典型》一章,提及了張天翼(張無諍)和劉半農(半儂)在文學生涯早期的通俗小說創作,我這才知道他二人還曾創作過偵探小說。

相比於張天翼,劉半農的偵探小說數量就有點少了,此次整理的《劉半農偵探小說集》主要收錄了劉半農以“半儂”“半”為筆名創作的白話短篇偵探小說《假發》、“捕快老王”係列文言短篇偵探小說《匕首》《淡娥》,以及“福爾摩斯探案”仿作《福爾摩斯大失敗》(共五案)。

其中,《假發》是劉半農唯一一篇用白話創作的偵探小說,以“我”為視角講述了一起發生在新劇社裏的“假發”被竊案。一般認為,《假發》中所述內容即是劉半農的親身經曆,但我始終對這點存疑。以我個人所見,目前尚未見到明確支持該說辭的文獻記錄,故無法判斷其是否屬實。

我隻能說,劉半農之所以會寫《假發》,很可能與他早年在新劇社的經曆有關。

根據《劉半農大事年表》(劉小蕙《父親劉半農》附錄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9月)記載:1911年10月,武昌起義爆發後,劉半農不顧家人的反對,投身革命,到蘇北清江從軍,擔任文牘翻譯。1912年2月,清帝溥儀宣布退位後不久,因對軍隊內部混亂情況不滿,劉半農離開清江,返回江陰老家。2至3月間,他又與弟弟劉天華同往上海,應友人之邀在新劇團體開明劇社擔任編劇。

民國滑稽小說大師徐卓呆(徐半梅)在《話劇創始期回憶錄》(中國戲劇出版社,1957年7月)第二十六章《頑童劉半農》中,曾談及二人的結識過程,也提到了劉半農早年在新劇社的經曆:

開明社假座大新街中華大戲院開演(即亦舞台原址,在漢口路轉角,現在是惠中旅舍)。上演的一天,我也到後台去觀光。其時他們在開幕之前,各人正忙著扮戲。李君磐便領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孩子,到我麵前說:“這一個頑童。請你給他化一化裝吧!”我便接受下來,給他畫了一副頑皮麵孔。我打聽他姓什麼,他說:“姓劉,江陰人。”

過了一個月,我在時事新報館,接到一封信,就是那個姓劉的江陰人寫給我的。他見我在時事新報上譯過一篇托爾斯泰的小說,他要打聽我根據的原本是否英文?他信上的署名叫劉半儂。我便告訴他:“我是從日本文譯的。”又過了幾天,劉半儂寄了兩篇譯的小說稿給我,托我在什麼地方發表。我把一篇登在時事新報,一篇給他介紹到中華書局的《小說界》雜誌去。

從此,他常有小說托我代為介紹。後來中華書局擴充編輯部,我辭去了時事新報而入中華編輯部,同時也把劉半儂介紹了進去。我們相處有好幾年,直到中華編輯部緊縮,大家才分手。劉半農就上北方去了。其時他才改名劉半農。人家隻曉得他是個文人,不曉得他也曾搞過話劇。

所以,我個人目前隻傾向於把《假發》看作是一篇根據真實經曆加工改編過的帶有自傳體性質的小說,可能由於正巧涉及一宗盜竊案,於是便順理成章地成了一篇偵探小說,然而其中真實成分幾何,哪些情節又是作者的精心杜撰,目前尚不得而知。

但不少有關劉半農的傳記,都言之鑿鑿地把此事完全認定為劉半農的親身經曆,並在傳記中直接把小說情節複述一遍,以小說內容去還原他當時在開明社的生活,我以為這是不大嚴謹和妥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