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上朝時，有隻虱子從衣領爬上胡須，皇帝看了直笑。事後，同僚以八字相贈：“屢遊相須，曾經禦覽。”
為迎接葉素芬回來，方浩銘早早上街買了菜。時間還早，他便打開電腦，上網搜索“華山論劍”的最新信息。誰知，一進去就像進了迷宮，樂不思蜀，忘了今夕何年，直到葉素芬開門進來，驚叫道：“嗯――，一個都不見啦？”
方浩銘這才回到現實，連奔帶跑出來，彎下腰抓起葉素芬的左手行了個標準吻手禮：“哎呀——，老婆同誌，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葉素芬兩隻眼睛則在找方妮：“女兒呢？”
“補課去了！”方浩銘幫葉素芬接過提包，“我又沒有五個老婆，不然派一個到路口去迎接你，再派一個到樓梯口，再派兩個到家門口……”
“少羅嗦，快倒杯水給我喝。”
方浩銘立馬行動，倒來一大懷：“這是今天早上剛提的，一口都沒喝過——處女杯。”
現在很多市裏人說喝自來水不好，要吃的水到山裏去提。方浩銘也信了，每星期六帶妻子、女兒去爬山，順便帶兩大筒山泉回來，專供飲用。這不是頭一回，葉素芬並不領情，隻顧說：“累死我了！”
方浩銘心疼了，習慣地抓起葉素芬一隻手，拍了拍，又吻了吻，但兩眼直盯著她的臉：“你瘦了！”
葉素芬苦笑了一下。
“瘦點也好，省得花錢跳健美操。”
“也好？也好——？”葉素芬生氣了，“你隻心疼你的錢，不想我死了爹……”
看葉素芬想發火又想掉淚的樣子，方浩銘不敢吭聲了。尷尬地坐了一會兒，換個話題：“今天坐什麼車？”
“我還能坐什麼車！”葉素芬兩眼又冒出火花。
今天那車太糟了，背墊罩著雪白的布，印著某廣告，但油汙得很，令人惡心。她的邊座，途中上一個窩囊的老頭，更讓她不舒服。還沒到川州，她就感到背上有點癢。說實話，她背上的皮膚不好，這種年紀了還不時要長幾個騷疙瘩，經常發癢，經常要求方浩銘幫她搔一搔。可今天這癢不一樣，會變來變去，甚至變到胸前，難堪死了。她懷疑是那窩囊老頭傳了虱子給她，但不便責問，得忍癢還得忍聲吞氣，實在忍不住也隻能狠狠地白他幾眼。下車一走動，似乎忘了。現在經方浩銘一提，她又覺得癢。正要發泄幾句時，方妮回來。她迫不急待叫道：“過來，給媽看看有沒有瘦掉。”
方妮放下書包，奔到葉素芬身旁。瞥見她左手臂上的黑紗，連忙閃到她右邊。
“你外公去逝了。”葉素芬注意到方妮的反應，突然想起方妮小時候看到父親一頭白發喜歡得不得了，偷偷問她能不能摸一下。父親知道了，嗬嗬大笑，彎下腰來讓方妮撫摸。可現在……她歎了口氣。“外公以前對你多好啊，現在你再也見不到了……”沒說兩句，泣不成聲，但很快強忍住。“好了，我要衝個澡。”
“我要做飯了！”方浩銘說，“我買了好多好菜，給你好好洗塵。”
方浩銘做事很講究，像會計賬目一樣事先設計好科目，按部就斑，有條不紊。做飯，他喜歡一邊用高壓鍋壓飯，一邊把所有菜整理好，等飯壓好散氣時煮。今天為了慰勞妻子，他買了一頭新鮮的鴨子。本來想先壓好鴨子再壓飯，可現在已經十一點多，煮鴨子顯然來不及，隻好等晚上。中午的中等菜是土豆炒牛肉、清蒸鯉魚和花蛤湯，青菜是剛上市的菠菜。炒菜和湯都很快，蒸魚要等壓好飯，先洗菠菜。洗菠菜要剪蔸須、清黃葉，要一顆一顆洗。菜沒洗完，內急上衛生間。葉素芬在廳邊的大衛生間洗澡，他跑臥室裏頭的小衛生間。聽到腳步聲，她在裏頭大喊：“妮啊，幫我拿一下浴巾。”
方妮沒有應聲，葉素芬提高了音量：“幫我拿浴巾，聽到沒有！”
“等一下，我在洗頭！”方妮在臥室外的陽台應聲，葉素芬聽不到。
方浩銘隻好幫葉素芬拿。她洗澡經常隻是虛掩一下門，帶得女兒洗澡關門也常不認真，為此他表示過反感，但沒用。男人多了女人吃虧，女人多了男人吃虧，在家也一樣。忘記拿浴巾不是偶然，他忍不住埋怨一句：“老是丟三忘四！”
如果是以前，方浩銘肯定要趁機親熱一番。可現在，早沒了那種激情。他將浴巾往門邊的架子上一塞，望也沒望更裏頭一眼。
剛關高壓鍋的火，準備蒸魚的時候，葉素芬出來了，邊擦頭發邊進廚房視察。一看菜還沒一個下鍋，就囔開：“你們方家人呀，真格是洗晚了‘三朝’！做什麼都是摸呀摸，再給你半天都沒飯吃！”
葉素芬不擦頭發了，將毛巾搭在肩上，擠開方浩銘，抓起鍋到水龍頭涮，順便裝上水，打開煤氣開始燒，然後端起裝花蛤的盆子，接了水，洗了洗，嘩嘩嘩地抖了抖，再衝洗一下，倒進鍋裏。手從小鍋蓋上離開，順勢移到高壓鍋……
“等等，還沒好！”方浩銘推開她的手。
葉素芬堅持抓起了高壓鍋，放到池子水龍頭下衝水：“你把鴨子砍一下。”
“來不及了，晚上吃。”
“就是貪新鮮唄，還等晚上！”
方浩銘不想拗葉素芬的脾氣，操起刀來。葉素芬拔了高壓鍋的帽子，旋開蓋子，將飯用盆子全部裝起來，用鋼絲涮了幾下，接了水，放回另一個爐上，點著火，順手從砧板上抓起砍好的鴨肉扔進高壓鍋，直到他來不及砍這才轉而洗手，繼續擦頭發。
“這個‘奸老虎的’呀！”方浩銘用俚語罵道。
葉素芬家鄉習俗，“三朝”有三種：出生第三天給孩子洗澡，叫“洗三朝”；結婚第三天新娘回娘家，叫“歸三朝”；入葬第三天掃一次墓，叫“掃三朝”。“洗三朝”要請客，分紅蛋，還說“三朝”如果洗晚了，孩子將來做事不利索。她老嫌方浩銘“三朝”洗晚了，並抱怨方妮像他，做作業慢慢吞吞，不然成績肯定名列前茅。
結婚之後方浩銘才發現，葉素芬跟他剛好相反，做什麼都風風火火，粗是粗了點，效率很高。原來，他隻發現她的手非常漂亮，點鈔非常快捷，沒想到這樣一雙手做家務也特別利索。不雅地聯想一下，奸老虎能溫柔能細心到哪去呢？那些農村人啊，雖然沒什麼文化，可這話再漂亮不過了。他一聽就覺得很深刻，很形象，很生動，常常用來攻擊她。當然，罵這話時，多半是帶著讚賞。
出於平息葉素芬的抱怨，方浩銘轉移話題：“你猜，我這幾天有什麼偉大成果？”
“彩票中大獎啦？”
“對——啦——，但還差幾個號！”
“那你還有什麼狗屁偉大？”
“你看——”方浩銘指煤氣灶上方的排氣扇。
廚房排氣扇非常重要。科學研究表明，爐火、煤煙等有害氣體經呼吸道吸入肺部，滲透到血液中，會給人帶來極大危害。為此，方浩銘花了很多精力。廣告上說買個什麼牌的排油煙機有多好多好，狗屁！中看不中用，還不如簡簡單單的排氣扇。可這排氣扇也不是好東西，沒用多久，葉片就積滿油漬，像剛做完愛樣的。前麵還好說，經常擦一擦，積不到哪去。後麵就夠嗆了，拆一次很不方便。那麼，能不能用另一種東西替代？他是大學本科生，其他麻木了，這點探索精神還殘存。他想找一種東西替代那鐵片，一年多來，做過十幾次試驗，昨天終於找到最佳方案：用兩張報紙，外加一層薄薄的塑料，既能遮風擋雨，又容易飄起來排汙，更重要的是能吸油，吸多了揭下來扔了就是。光用塑料不行，用掛曆紙也不行，隻能用報紙。用一張不行，用三張也不行，隻能用兩張。這否定之否定，花費了多少心血，別人是不可想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