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有風（六）
秦墨明當時倒是挺反感俞曉明這種充滿市儈氣的舉動，然今卻覺得與眼前這個有點陌生的阿弟又親近了些，似乎同樣在外麵打拚的俞曉明在蘇北那麼些年也有了變化，至少這變化並不全是壞的。
“你哪來那麼多鈔票，隨便亂用，還是先跟我到昌朓阿伯廠裏去，把事體說說清爽。”
“可飯麼總是要吃嘮。”俞曉明一說，墨明便看了看時間，也是。
蘇北的餐食像極了山東那一塊，分量算是實在，油水卻始終吃了讓人發膩，不過秦墨明也沒什麼胃口，倒是俞曉明要了瓶啤酒，敞開皮夾克呼哧呼哧吃得味道，墨明看著他，恍惚像是回到小時候。
曉風家院子裏頭三四排油燈點著，一個衣著暗藍色布衣老太就那麼坐著，看到墨明來就叫了他一聲，墨明也隻是看得眼熟，也不太認得，隻是應了聲，叫了聲阿婆。
“對象還沒有啦？”老太背靠在小竹椅上，咧著還算齊整的牙齒問。
“嗯嗯。”墨明低著都支支吾吾地應承著。
“男的麼問題也弗大滴，但是也好尋好來滴，你阿哥小人都生出了呢。”老太散漫地說著，油燈照著她的臉泛著老年人的紅光。
“是的呢。”墨明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是卻覺得一種油然的愧疚，仿佛是大隊伍裏的落後者，正聽著隊伍前麵的長者的呼喊，你快些走上來呀。他隨即應承了幾句就進了屋子，李
玲玲正穿著一身寬鬆的衣服跟著幾個親眷來回在裏屋忙著。
“阿弟回來啦。”她看到墨明說。
“阿姐。”莫明也叫了一聲，但是他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顯得有些陌生。
“孩子在上麵，有人看著呢，你上去看看。”玲玲的語氣中略帶著些許自矜，像是唐珍一樣，隻不過玲玲出現在他們的眼前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女子。墨明看著她像自己母親一樣在屋裏忙緊忙出，倒也覺得這景象有些失真。
在來江南的火車上的時候，墨明顯得有些疲倦，在蘇北和昌朓阿伯、俞曉明牽線，再去和他一起去當地環境局解決汙染處罰的問題，事情總算有了個完滿的解決，俞曉明自己也知道靠單幹不行，乖乖將自己開的小廠並入昌朓阿伯的大廠裏，像原先預設的那樣，倒是一番和睦的景象。於是他自然而然地躺在座椅上睡著了。
他看到一輛舊式的老火車，哄咚哄咚冒著蒸汽在一條橫跨長江的大橋上開著，然而那一節節車廂卻一個接一個從後往前掉著，最後剩下一個頭，卻化作了俞麗蘭的臉。
墨明從一陣心悸中醒來，看到火車窗外的天色已晚，身上莫名也起了涼意。秦墨明調任的地方研究所就離家鄉不遠，若是私家車一趟也就倆三個小時的路程，到了研究所放下東西，他便決定回家一趟，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李玲玲。
那時候的李玲玲還挺瘦弱的
，剪著短發穿著土氣的羽絨服，滿口普通話惹得墨明和曉風之間說話都極變扭，然而這些年過去了，李玲玲倒不像是來峰這樣變了，她已經聽得懂當地的話語，但仍是執拗地講著普通話，相反秦曉風的口中卻常常吐出許多別扭的普通話來。墨明在北京許多年，回到家中的時候，雖然能一下子說出地道的家鄉話來，但是礙於李玲玲在也就改成了普通話。
那時候醫院也知道俞麗蘭時間不多了，便找來秦玉符說明了情況。老頭兒看著躺在病床上戴了足足一個月零三天的呼吸麵罩的老伴。她隻是眼睛眯著，隻是木然地喘息著，暗暗狠下心叫來倆兒子說，“醫院既然看不好，還是到屋裏去吧。”曉風和墨明都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