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略為將息,便辭別了常漫天夫婦,趕往武當山。
武當山本是楚北最有名的一處山嶽,山屬巴山支脈,周圍八百多裏,有三十六懸岩,二十七高峰。最高之處,名天柱峰,那就是真武修煉之地。此外還有南岩、五龍峰、紫霄峰、展旗峰等,都是道家清修之處。
高峰白雲深處,三兩蒼鷹在低低盤旋著,地上的野兔,急遽地在野草叢中飛奔,清陰撲鼻,晨露迎麵,端的是個好去處。
熊倜及尚未明不覺心神為之一爽,隻見遍山彌道,都是些蒼鬆碧竹,十分幽靜,連個樵夫都看不到。
越過一道並不太高的山嶺,忽見對麵一座高岩,高岩上流下一股瀑布,像是一條極長的白練,搖曳天際,澎湃濺玉,擊在山石上,濺起無數水珠,又輕輕緩緩地彎曲著流了下去。
下麵是一條很寬很深的山澗,澗水奔騰,他兩人舉頸一看,就見高岩上刻著三個大字“解劍泉”,筆力雄渾,不知是何人手筆。
尚未明道:“這裏就是解劍泉了,想來玄觀、真武廟也就在前麵了,怎的卻還不見人影?”
熊倜手一指道:“那不是嗎?”
前麵緩緩行來兩個身穿深藍色道袍的年輕道人,熊倜及尚未明迎了上去。
兩個道人中身材較矮的道:“兩位施主可是到玄真觀去給真武爺爺上香的?施主身上若有佩劍,就請在此處解下。”
熊倜道:“在下等是專程來拜訪武當的四儀劍客的,就請兩位道兄代為轉稟一聲。”
那道人道:“原來兩位施主是來找護法的四位師叔的。不過……”
熊倜自會意,道:“在下身上的劍,本應立刻解下,隻是此劍不是凡品,不知兩位道兄可否通融一下,等在下見了四儀劍客再說?”
那道人微一沉吟,道:“這個貧道倒不敢做主。”
另一個道人道:“最好請兩位就在此稍候,等我稟過師叔再說。”又道:“七師弟,你就在這裏陪他們一下。”
過了一會,遠遠來了三個藍袍道人。除了方才那年輕道人外,另外兩個都留著長髯,其中一人道:“兩位施主可是來找丹陽、玄機、飄塵、淩雲四位師弟的?”
熊倜道:“正是。”
那道人的神色極為傲慢,冷冷地說道:“他們四人已經雲遊去了,施主有什麼事,跟貧道說也是一樣。”
熊倜道:“四儀劍客難道全出去了嗎?”
那道人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先前的道人說:“若是十分重要的事,跟貧道說也一樣。”
熊倜道:“四儀劍客既不在,就請道長們帶在下去參拜妙一真人,在下……”
那兩個長髯道人一齊仰天長笑,打斷了熊倜的話。
頭一個道人冷笑道:“施主未免將事情看得太容易了吧,掌教真人,豈是你們隨便見得的?”
尚未明怒道:“要怎樣才能見得?”
那道人又長長一聲冷笑,道:“這位施主倒橫得緊,可是將我們武當派不看在眼裏?”
尚未明領袖兩河綠林道,在武林中可算一等一的人物,此刻聽了這道人傲慢而無理的話,不禁大怒道:“看在眼裏如何,不看在眼裏又如何?”
那道人怒道:“兩百年來,還沒有人敢在武當山發橫的,我看你恐怕活得不太耐煩了吧?”
尚未明哈哈笑道:“好一個出家人,一開口說話,卻像強盜一樣。”
熊倜也覺這兩個人太過無理,正想發話,眼角一斜,卻見方才那年輕道人又奔向山上去,心忖:“難道他又去叫人?”
再一想:“那四儀劍客出山不知是真是假,芸妹妹不知被這些道人怎樣了,看來今日我們不闖上山去,不會得到結果。”
他心一橫,喝道:“二弟,這兩位道長既然有意指教我們,我們也不必辜負了人家的好意。”
說著話,他進步右削一掌,砍下去卻劈向那道人的左頸,喝道:“我就先陪道長走幾招。”
他一出手便是殺招,意思是想快些解決這兩個道人,闖上山去。
那道人連聲冷笑,避開此招,身手亦自不弱,熊倜製敵機先,連環運掌,將他逼得緩不過氣來。
尚未明一看熊倜動手,他豈肯閑著,尋著另一個道人打了起來。
那年輕道人在旁看著,卻不動,竟像是有點事不關己的樣子。
那兩個長髯道人,本是玄真觀藏經閣的高手,隻因他兩人脾氣太暴,在外麵犯了殺戒,是以武當掌教便令他兩人在藏經閣裏閉門思過,哪知今日又犯了老毛病,三言兩語,便和人家動起手來。
但這其中亦有緣故。
原來夏芸被四儀劍客和東方瑛送到武當山後,心中又氣又急,又怪熊倜:“你難道在隔壁那間房裏卻不知道我被人劫走?”又不禁有點後悔,“我真不該惹來這些麻煩。”
東方瑛還沒上山,便走了,她也有些後悔:“其實我真不該做這件事,被哥哥知道了,一定要罵死我了,唉,我還不是為了他,可是他知道了,恐怕會更不喜歡我了吧。”
四儀劍客卻是揚揚得意,認為已替武當派找回麵子了。
他們回到玄真觀時,掌教真人正在坐關,他們就將夏芸軟禁在藏經閣裏,請那兩位長髯道人,也就是四儀劍客的師兄,蒼玄、蒼荊兩人看守著。蒼玄、蒼荊雖是四儀劍客的師兄,但是在派中的地位,不及四儀劍客,武功也比四儀劍客差些。他兩人見四儀劍客要他們看守一個女子,雖是不願,但也無法推托,暗中不免要埋怨幾句,道:“這樣一個小丫頭,也要我們來守著,真是何苦。”
夏芸聰明絕頂,聽了這話,更做出嬌怯怯的樣子來。
於是蒼玄、蒼荊兩個道人更加疏忽,越發不將夏芸看在眼裏,隻隨便將她關在一個閣樓裏,連守都不守著。
夏芸心裏高興,當天晚上,便偷偷溜走了,須知她武功亦非弱手,再加上心思靈敏,竟從高手如雲的武當山逃了出去。
第二天四儀劍客知道此事,氣得跺腳,直埋怨蒼玄、蒼荊兩人。淩雲子更道:“師兄們也是太不小心了,讓這樣個小姑娘將武當山看作無人之境,日後傳出江湖,豈不是個笑話!”
蒼玄、蒼荊也是氣得變色,受了師弟的埋怨,卻又說不出話來。
當天四儀劍客又匆匆下山,聲言非將夏芸找回來不可。臨走時又如此這般將事情的始末一說,他們知道熊倜日內便會尋來,丹陽子道:“他若尋來時,師兄們就將這事告訴他,並且還告訴他,夏芸雖然跑了,但我們一定要將她抓回來,熊倜若再要來管這事,便是我們武當派的仇敵。”
淩雲子卻道:“這事若告訴熊倜,他豈非要笑我武當派無用?”
丹陽子考慮了半晌,說道:“其實不告訴他也是一樣,你還怕日後江湖上沒有人知道?”
淩雲子看了蒼玄、蒼荊一眼,一言不發,走了出去。
蒼玄、蒼荊又氣又慚,等四儀劍客下山後,便一心想尋著熊倜來出氣。這日他們走到觀門口時,聽到有兩個年輕人到武當山來找四儀劍客,便知一定是熊倜來了,所以就匆匆趕了去,動起手來。
哪知道他們一向自恃的武功,卻不是這兩個年輕人的敵手,身形全被封得緩不開手來。
他們在觀裏一向人緣不好,後一輩的弟子,更全都對他們不好,是以那年輕道人在旁看著,根本不管,神色裏反而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
熊倜及尚未明立意先將這兩個傲慢的道人傷在掌下,掌影翻飛,眼看便要得手,卻不料山上又跑下一人,熊倜應付蒼玄,本是綽綽有餘,一看來了人,暗忖:“這武當派倒的確是不好鬥,馬上便來了幫手。”
哪知那道人半路上便高叫著:“蒼玄、蒼荊兩位師兄快住手,掌教真人請這二位施主到觀中一見,說是有話要說呢。”
蒼玄、蒼荊一聽掌教真人的吩咐,哪裏敢有一絲違抗的意思。
熊倜及尚未明二人,也立刻住了手。
後來那道人來到他二人麵前,單手打了個問訊,說道:“敝派掌教真人請二位到玄真觀裏一敘。”
那道人又道:“數百年來,敝派都謹守真武爺爺的教訓,沒有人帶著劍上山去。這不是敝派狂傲自大,還希望施主能體諒我們的苦衷,將劍留在這裏。”
這道人說得極為客氣而圓滑,熊倜無法推托,隻得將劍解了下來。
熊倜雙手將劍送到那道人麵前。
那道人接過劍來,笑道:“施主請放心,這柄劍想必是神物利器,貧道一定命人在此好好看守。”他麵上微露一絲狂傲的光芒,接著說,“我想還沒有人有這膽子到武當山來搶劍。”
熊倜知道這武當派的確在武林中享有盛名,是以並不怪那道人狂傲。
那道人又對蒼玄、蒼荊兩道人說道:“師兄們也請回觀去,等一會掌教真人有話吩咐哩。”
蒼玄、蒼荊答應著,麵上難看已極。那道人卻不理會,將劍交給那兩個年輕道人,道:“你們好好在此看守著。”
熊倜見這道人白麵無須,看起來隻有三十左右,但神態莊重中又帶著些威嚴,不禁起了好感,問道:“道長法號弟子尚未得知。”
那道人微微一笑,道:“貧道飛鶴子,雖然不曾在江湖中走動,卻也曾聞得熊大俠的英名。”
熊倜暗道:“他倒曉得我的姓名了。”
飛鶴道人又看著尚未明道:“這位施主神采照人,想必也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
尚未明見這飛鶴子平易近人,便笑道:“弟子尚未明,隻是江湖小卒罷了,哪裏說得上是成名的英雄。”
他以為飛鶴子必也知道他的名頭,哪知道這飛鶴子是武當掌門的徒弟,一直隨在妙一真人的身側,的確未在江湖中走動過,尚未明成名於兩河,他也不知道,隻說了聲“久仰”。
飛鶴子領著他們緩緩向山上走去,此時旭日已升,但山道上仍是陰涼得很,一路上飛鶴子和熊倜及尚未明隨意談笑著,絲毫沒有敵意。
他步履安詳,腳下塵土不興,兩眼的神光,也是斂而不露。熊倜暗忖:“看來這武當派,倒的確有幾個高人。”
蜿蜒地向上走了半刻,前麵一大片鬆林中,隱隱露出一排紅牆,飛鶴子腳下加快,到了觀門前,熊倜抬頭一望,見觀門的橫額上,寫著三個鬥大的金字“玄真觀”。
觀門開了半扇,鬆林裏鳥語啁啾,鬆濤鳴然,看去真是個仙境,令人俗慮為之一清。
熊倜及尚未明隨著飛鶴道人走進觀門,院中打掃得一塵不染,幹淨已極,有幾個道人在大殿上燒著香,誦著經。
飛鶴子引著他們兩人走進東配殿,蒼玄、蒼荊卻轉到後麵去了。
東配殿上供的神像,正是張三豐真人,手裏拿著拂塵,凝目遠望,栩栩如生,想來塑造這神像的必也是個名匠。
熊倜及尚未明看到這內家武術的宗祖,不禁油然而生敬意,走到跪墊前,肅然跪了下去。
轉出東配殿,又是一重院子,再轉出這院子,是一個並不太大的園子。
園子裏種的都是鬆梧柳柏,和翠竹之類的樹木,沒有花的點綴,使這個園子看起來更幽雅。
走進這園子後,飛鶴子的態度更恭肅了。
他輕聲對熊倜等道:“貧僧去回稟家師一聲,兩位在此稍候。”
片刻,飛鶴道人又走了出來,笑道:“家師請兩位進去。”
穿出一大片竹林,進前是幾間極精致的房子,門窗都掛著青色的竹簾子。
飛鶴道人輕輕地走到門口,似乎沒有一點聲音,門裏卻有一個清朗的口音說道:“進來。”
熊倜及尚未明走上兩步,飛鶴道人掀起竹簾子,道:“請進。”
房中散發出一股嫋嫋清香,熊倜及尚未明恭謹走了進去,見朝門放著的榻前,含笑站立著一個羽衣星冠的道人。
他們知道這就是武林最大宗派的掌門妙一真人了,隻見他清臒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並沒有一點傲慢或是冷峻的樣子,這和他們的想法大不相同,但是他另有一種力量,使這兩個身懷絕技的俠士,在他麵前,不覺感到自身的謙卑。
妙一真人的目光,閃電般在他們臉上一轉,熊倜及尚未明低下頭,便要下拜,卻被他輕輕攔住了,隻受了半禮。
妙一真人微笑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兩位果然都是練武人中千百年難見的奇才,怪不得年紀輕輕,就名動江湖了。”
熊倜極謹慎而小心地將他們的來意說出,並且說道:“夏芸太年輕,不懂世故,還望前輩能念她無知,饒恕她這一次。”
“原來你還不知道。”妙一真人微笑著道,“那位夏姑娘貧道根本沒有見過,飛鶴,你過來,將這事說給兩位聽。”
飛鶴道人這才將夏芸如何逃出,四儀劍客如何大怒追去,說給熊倜聽。
妙一真人臉上,仿佛永遠是微笑著的,說道:“其實這點小事,貧道也並未放在心上,隻是幾個小徒在那裏鬧罷了。”
他麵容一整,目中露出威嚴的光芒,又道:“他們幾個近年在江湖裏也鬧得太厲害了,些許小事,便含怨必報,哪裏還有出家人的樣子,尤其是蒼玄、蒼荊那兩位孽障。”
熊倜聽見夏芸逃去,又驚又喜,喜的是她居然沒有吃到任何苦頭,驚的卻是怕她又被四儀劍客追到手,但是他表麵上仍在矜持著,極力使自己的情感,不露出一分到表麵上來。
妙一真人對這兩個年輕高手仿佛甚加青睞,殷殷垂囑,問及兩人的師承,又道:“飄然老前輩。我在二十幾歲,雲遊四海時,見過他老人家一麵,一別數十年,不知他老人家怎樣了?”
熊倜泣然道:“家師已仙去了。”
妙一真人歎息道:“令師人上之人,淹留人間百數十年,終於仙去了,想來世人營營名利,又是為著何來呢!”
熊倜及尚未明兩人,在精舍裏逗留了約摸一個時辰,才告辭出來。
妙一真人送到門口,笑道:“兩位小友,他日有暇,不妨再來一晤,貧道和兩位雖然匆匆一麵,但可看出兩位必非池中之物。”
他們又謙謝著,隨著飛鶴道人走出園子,偌大的玄真觀,靜悄悄的沒有絲毫人聲。熊倜暗自感歎:“世事的確每難預料,你預料中的凶險,往往卻是安詳,而你所沒有預料到的,往往卻又是極大的凶險,人算又怎敵得過天算?”
飛鶴道人一路相隨。走出玄真觀,熊倜腦海中混混沌沌,都是夏芸的影子:“她此刻在哪裏呢?”他內心不斷想著。
隆隆的水聲傳來,他們又快到解劍泉了。飛鶴道人笑道:“解劍泉一到,便是貧道和兩位分手的時刻了,但望二位前途珍重。”
轉過一道山彎,解劍泉便已在望,飛鶴道人突然驚呼了一聲,雙腳頓處,身形掠起三丈餘高,嗖地朝解劍池旁的巨石奔去。
熊倜也是一驚,他看到先前守著自己那柄劍的兩個年輕道人,都臥倒在地上,來不及招呼尚未明,也掠了過去。
果然,那兩個年輕道人像是被人點了穴道,昏迷著倒在地上。
飛鶴道人略一查看,便知道他二人此刻所被點的,一是背心的“陽關”穴,一是腦後的“玉枕”穴,遂伸手一拍一捏。
哪知道那年輕道人動也不動。飛鶴大驚:“怎的連我這解穴手法都不能解開此人所點的穴道,但是武林各門各派中,我尚未聽說有我不能解的穴道,此人敢到武當山上撒野,又是誰?”
熊倜掠到身後,看到自己的寶劍連影子都沒有了,再試著去解那兩個道人所點的穴道,才知道這點穴之人所用的手法,竟不是天下武林中任何一個宗派所有。
空山寂寂,水聲淙淙,除了這兩個年輕的道人之外,誰也無法說出這事的真相。但是這兩個年輕道人穴道被點,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已經形如廢人,又怎能自他們口中問得真相。
飛鶴子見到自己曾經誇下口替人家保存的劍,現在無影無蹤,自己的兩個師侄,也被製住。
最難堪的是點住這兩個師侄的點穴手法,竟不是自己能解得開的。
熊倜此刻的心境,更是懊惱萬分,他大意之下,失去了倚天劍,那是完全咎在自己。現在貫日劍的失去,卻是他自己沒有半點責任的。
飛鶴子向熊倜抱拳說道:“貧道實在沒有想到,會有這種事在武當山上發生,看來江湖上未將武當派看在眼裏的,大有人在。貧道除了對閣下深致歉意外,別無話說。”
熊倜暗哼一聲,忖道:“你深致歉意,又有何用。”冷冷地望著他,也不說話。
飛鶴子目光四轉,熊倜心中的不滿,他已經覺察到了。
這種無言的不滿,甚至其中還帶著些輕蔑。飛鶴子不禁微微作色,道:“等到我這兩個不成材的師侄血脈活轉的時候,貧道隻要一知道奪劍人的來曆去路,無論如何,也會將閣下的劍取回。”他語聲也變得有些不客氣了,“三個月之內,貧道若不能奪回此劍,那麼……”
他話尚未說完,突地傳來幾聲極清朗的鑼聲,在深山之中,聲音傳出老遠。
這鑼聲對熊倜來說,並不是生疏的,他心中一動,暗忖:“難道這貫日劍也落到了他的手上?”轉念又忖道,“他迢迢千裏,跑到武當山來,又是為了什麼,難道他真要吞並各派,獨尊武林嗎?”
飛鶴子雖然被這鑼聲打斷了正在說的話,可是他並不知道這鑼聲的來曆,望到熊倜臉上驚疑之色,暗忖:“這鑼聲又有什麼古怪?”遂也不禁轉過頭去,望著這鑼聲傳來的方向。
尚未明雖然以前並沒有親耳聽見過這奇異的鑼聲,但是他江湖閱曆較豐,眼皮又雜,仿佛憶起這鑼聲的來曆。
於是他轉臉向熊倜悄悄地說道:“大哥,這是不是就是天陰教?”
熊倜一擺手,點了點頭,目光瞬也不瞬地望著那條向山下蜿蜒的山路。“鑼聲響過,他也該出現了吧!”他在警戒著。
飛鶴子卻接著尚未明的話問道:“天陰教?”
他也察覺到事情的蹊蹺,探手入懷,取出一粒石子,一揚手,向池畔的一株樹上打出。
石子擊中樹葉或樹枝,應該發出“叭”的一聲。
哪知石子飛到樹上後,竟然“當”地發出一聲巨響,聲音清越悠長,比鑼聲傳得更遠。
熊倜及尚未明,驚異地朝那棵樹上望去,隨即了然。
原來那株樹的丫枝之間,掛著一個銅鍾,石子擊在鍾上,自然會發出那種清越而悠長的聲音。
“想來這就是武當山的傳警之法了。”
就在這一聲鍾響之後,山路上又傳來三聲鑼響,聲音比起上一次更顯得清朗,想是發聲之處已較上次近了些。
熊倜皺眉道:“果然來了。恐怕奪劍之人,就是此人。”
飛鶴子道:“誰?”
熊倜劍眉一軒,朝山道上一指,飛鶴子凝神望去,山道上緩緩走出人來。
那是四個穿著黑色長衫的中年漢子,步履矯健,目光如鷹,顯見武功都已有很深的根基。
再朝後望去,是四個白羅衣裙的中年美婦。
這八個人俱都笑容從容,像是遊山玩景而來。飛鶴子心中大疑:“這些人是何來路?”
熊倜一眼望去,見前麵那四個黑衣漢子內,竟有吳鉤劍龔天傑在,方自一皺眉,眼光動處,看到一人向自己點頭微笑。
於是他定睛一看,臉上的顏色變得更厲害了。
原來那向他點頭微笑的人,竟是粉麵蘇秦王智逑。
於是他也遠遠一抱拳。
飛鶴子疑雲更重:“原來他們竟是認得的,但是他為何又說奪劍的就是這些人?”
此中的真相,他絲毫不明了,就是鐵膽尚未明,又何嚐不在奇怪。
這男女八個人一走出來,就像是漫不經心地,分散在四周。
接著,山路上大踏步走來一個黑衫老人。尚未明駭然忖道:“此人的功力好深。”
原來那老者每一舉步,山路上竟然留下一個很深的腳印。
熊倜微一思憶,也自想起此人就是那日在泰山絕頂上,以極快的手法,點中生死判湯孝宏等人穴道的黑煞魔掌尚文斌。
他心裏也不免有些怔然不定,方自轉著該怎樣應付的念頭。
突地眼前仿佛一亮,山路上轉出一雙絕美的少年男女,他依稀覺得很麵熟,再一細想,目射奇光,恍然悟道:“原來是他兩人。”
飛鶴子及尚未明,也被這一雙少年男女吸引住了目光,方自暗裏稱讚著這一雙少年男女的風姿,山路上又轉出兩頂山轎來。
這兩頂山轎,形狀和普通的爬山虎差不多,但是抬轎子的人,卻和普通的大不相同,原來這抬轎的轎夫,竟是兩男兩女。
再往轎上一看,熊倜不禁更是變色。
尚未明一拉熊倜的衣襟,低聲道:“果然就是這個小子奪的劍。”
流水依然,群山仍舊,山水並未因這些人的到來而有絲毫改變,依然是靜寂的。
但是熊倜、尚未明,以及飛鶴子此刻的心境,卻在極強烈地激蕩著。
雖然每個人心中所想的並不相同。
“這兩個男女是誰,看來氣派這麼大,這男的手裏拿著的劍,光芒燦然,像是柄寶劍,不知道是否就是熊倜那柄。此人竟敢在武當山解劍池畔奪劍,而又從容地走回來,武功必定不弱,江湖中又有誰敢這麼藐視我武當派呢?”
飛鶴子雖然未聽到過天陰教的名頭,但是他仍然並未在意。他久居深山,對武林中的事知道得並不多,是以就算見了這麼大的陣仗,也沒有想到這山轎上坐著的一雙男女,就是使武林中人聞而色變,山西太行山天陰教的教主,戰璧君焦異行夫婦。
“這山轎上坐著的,想必就是天陰教主夫婦了,若非我親見,我真難相信天陰教主竟是個這麼年輕的書生。”
尚未明雖然已經猜到這就是天陰教主夫婦,可是心中仍然有一份懷疑。
這懷疑是合理的。若是你發覺一個令武林中那麼多在刀口舐飯吃的朋友一聽了就頭皮發漲的角色,竟是一個這麼樣的人物的時候,你也會有和他一樣的感覺,認為這幾乎不可能。
隻有熊倜的想法是肯定的:“這天陰教主夫婦,幾年來非但沒有顯得老,還好像年輕了些,看來他們的內功造詣的確很深。”他看到焦異行手中撫著的長劍,臉色陰沉如鐵。
戰璧君麵如銀丹,明眸善睞,依舊貌美如花,也依舊是未語先笑,帶著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道:“喂,你看人家武當山風景多好,不像咱們山上,不是光禿禿的沒有樹,就是生些難看死了的小樹。”
焦異行輕輕地摸著手中的劍,像是對這柄劍喜愛已極,聽了戰璧君的話,朗然一聲長笑。
這笑聲超越了鬆濤聲、蟲鳴聲、流水聲,在四野飄蕩著。
山轎停下,他跨下轎子來,行動和任何一個普通人毫無二致。
他伸手一攙,戰璧君撫著他的手,嫋嫋婷婷走了下來。
熊倜望著他們氣態之從容,而公然將自己的劍拿在手上,一時倒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怎麼啟口。
焦異行謹慎地將劍插入鞘裏,他的目光一橫,恰巧和熊倜的目光相對。
但是他並沒有露出任何表情來,微微招了招手,那兩個絕美的少年男女便走了過去。
他嘴皮動了動,聲音低得隻有對麵的人才聽得見,然後他伸手入懷,掏出一張燙金名帖,交給那一雙絕美的少年男女。
熊倜見了他一番做作,倒真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暗暗尋思:
“他巴巴地跑來武當來,難道隻是為了投帖拜訪嗎?”
這時那一雙絕美的少年男女已走了過來,在經過熊倜身前的時候,那俊美的少年竟然朝熊倜微微一笑,低聲說了句:“別來無恙。”熊倜一愕,那少年已自擦過身側,走向後麵的飛鶴子。
那俊美的少年望著那少女相視一笑,朗聲說道:“山西天陰教司禮壇護法黑衣摩勒白景祥,白衣龍女葉清清,奉教主之命,投帖拜山。”說著他將那燙金名帖高舉過頂,交向飛鶴子。
黑衣摩勒又道:“煩道長通報貴派掌教,就說天陰教主有事求見。”那白衣龍女接口笑道:“還望貴派掌教真人,撥冗一見。”
飛鶴子整容道:“貴客遠來,請在此稍候,貧道這就去通報掌教師尊。”
尚未明冷然道:“這位敢情就是名傳四海的天陰教焦教主了。”
焦異行道:“不敢。”
“兄弟久聞焦教主的大名,真可以說得上如雷貫耳。”尚未明哼了一聲,說道,“今日一見,哈,哈,卻也不過如此。”
他此話一出,在場眾人莫不大吃一驚,須知天陰教在今日武林中,真可以說得上是聲威赫赫,從來沒有人敢一捋虎須,此時見一個年輕人竟然敢當著教主的麵說出這樣輕蔑的話,焉有不驚奇之理。
焦異行自是大怒,但他擺著一派宗主的身份,故意做出不屑的樣子,敞聲一笑,道:“這位朋友嘴上還是留些神的好。”
尚未明何嚐不知道自己已經身在危境,他全神戒備著,眼角微斜,看見那功力深厚的黑衫老者,正滿臉煞氣地朝自己走了過來,兩道眼光,像刀一樣盯在自己身上,走得雖然不快,但聲勢煞是驚人。
其餘的天陰教眾,也正以一種幸災樂禍的眼光看著自己,仿佛自己的一切,都已懸在那黑衫老者的掌下似的。
空氣驟然緊張了起來,尚未明卻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
他膽氣實有過人之處,否則當年怎敢孤身一人,闖入兩河綠林道的群雄之會。
他眼角甚至再也不向那黑衫老者瞟一眼,眼光中帶著些冷笑,朝焦異行道:“兄弟雖然隻是個江湖上的無名小卒,卻也不敢忘卻江湖中的道義,更不敢做出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焦異行麵孔一板,凜然說道:“朋友說話可要放清楚些。”
尚未明的目光毫不退縮地仍瞪在他臉上,道:“兄弟倒想說清楚些,隻怕說清楚了,閣下……”他冷笑連連,自己頓住了話。
那黑衫老者此時已走到他身側,笑道:“隻怕閣下以後再也無法說話了。”語聲方落雙掌齊出,風聲虎虎,直擊尚未明的肋下。
尚未明雖然做出漫不在意的樣子,可是他心中哪裏有半點鬆懈。
黑衫老者的雙掌堪堪擊到他的肋下,他猛一錯步,身形向後滑開了尺許,在黑衫老者的雙掌方自遽空的那一刹那,右手五指環扣,疾地去鎖那黑衫老者的脈門,左掌向外反削,突又變了個方向,拇指外伸,點向黑衫老者腰下的“笑腰穴”。
他非但避招避得恰到好處,這扣脈、反削、點穴,一招三式,不但出手如風,招式更是詭異己極。
那黑衫老者正是天陰教裏,掌龍爪壇的壇主,江湖上早已聞名的黑煞魔掌尚文斌。
尚未明這一招的運用,實在遠出那黑煞魔掌的意料。
但他究竟是不同凡響的人物,左掌猛地劃了個半圈,竟以“金絲剪”的手法去反剪尚未明的手腕。
右肘一沉,撞向鐵膽尚未明左臂臂彎的“曲池穴”。
兩人這一交手,在快如電光火石的一刻裏,便已各自發出數招。尚未明悶哼一聲,雙臂向內圈了回來,猛地吐氣開聲,腳下又一換步,雙掌齊發,擊向尚文斌的前胸。
他這一招完全是以硬搏硬,絲毫沒有將對方那種驚人的內力放在心上。
黑煞魔掌一冷笑,雙掌也自推出。
就在這一刻裏,每個人心裏都泛起一個念頭:“這小子竟然敢和以黑煞掌力稱雄武林的黑煞魔掌較量掌力,真是找死。”
隻有熊倜仍然安詳地站著,他和尚未明對過兩掌,知道尚未明的掌力,並不在自己之下,黑煞魔掌雖然威名赫赫,內力驚人,但是自忖自己功力,也不懼他,那麼以此類推,尚未明當然也不會吃虧。
但是他對尚未明的這一番舉動,並不十分讚成。
因為他心中所盤算著的是:將這次貫日劍被奪的責任,全放在武當派身上。
這並非他怕事,而是有好幾種理由,使他有這種想法。
第一,他認為這件事的發生,武當派本應負起全責,自己又何苦多費力氣,何況他在將自己和對方的實力估計過之後,知道若然動手,吃虧的絕是自己這方,他臨事一多,自然將事情的利害分析得較為清楚。
其次,他也想到自己在武當山總算是客,就是照江湖道的規矩,也不應該在武當山上和人動手。
他雖然不免將對方的實力估得高了些,但這是他多次的經驗造成的謹慎,須知他第二次出師之後,真正動手的一次,就是在甜甜穀裏和玉麵神劍常漫天、散花仙子田敏敏所交手的一次。
而那一次,他沒有占到半分便宜。
是以他對自己的實力,又不免估計得低了些。他哪裏知道,玉麵神劍在十年前已可稱得上是絕頂高手,而玉麵神劍、散花仙子那種暗器和劍術配合的陣法,更是獨步天下。
他心中的念頭,一瞬即過。
那鐵膽尚未明,也造成了一件令天陰教裏的每一個人都大為吃驚的事實。
原來他和黑煞魔掌四掌相交,兩個都退後了幾步,雖然是不分勝負,但是已使那些對黑煞魔掌的掌力抱著信心的人,驚異得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