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藍大先生(2 / 3)

熊倜看那年約四十的褐衣僧人,麵目十分熟悉,隻一時想不起是誰。而那位老僧,道貌岸然,目射奇光,顯然是一位內功很醇厚的人物。

熊倜再一細看,腦海中浮現了四年前的往事,那不是鳴遠鏢局托他北上保護何首烏,同行的吳詔雲鏢頭嗎?

飛鶴子已邀了二僧,上得廳來。

飛鶴子先作了一番客套,並因點蒼雙俠、昆侖雙傑、熊倜、尚未明,出塵劍客兄妹的蒞臨,引為莫大榮幸。

武當派對於客人,是彬彬有禮的。

飛鶴子介紹二僧,說是:“關外帽兒山大雄法師,和他的高足詔雲和尚。”自然可以定準是吳詔雲了。

詔雲和尚趨前與熊倜互相握手,歡然道故,熊倜驚訝他為什麼要披剃出家,吳詔雲卻有他的一番苦衷。

鏢貨輕易地落入天陰教人之手,最可恥的是由於粉麵蘇秦王智逑的賣身投靠,鏢局名譽掃地了,吳詔雲無法再吃這一行飯,又在臨城一帶,遇見無數武林高手,自己越發感到渺小微不足道。

他本想從此隱姓埋名,一生再不提武技二字,卻無意中遇見了關外隱世高手大雄法師,練武功的人是得了機會決不放鬆的,大雄法師一生絕技未得傳人,看上了吳詔雲,於是為他披剃,作為衣缽傳人。

四年之後,吳詔雲的武功,確實有了長足的進步,而大雄法師聞知天陰教興起,他嫉惡如仇,當年剿滅天陰教,他也是最出力的人,豈能容他們再度塗炭生靈?遂攜徒南下,訪查二次重興的天陰教的劣跡。

他師徒自徐州南下,這時北道上英雄,七毒書生唐羽、海龍王趙佩俠、五虎斷門刀彭天壽、勞山雙鶴、黃河一怪都已被天陰教網羅勾結,尚未明崛興兩河綠林道上,他所能領導的已隻是一些二三流角色了。

大雄法師在揚州與飛鶴子相遇,武當派人是分批四處撒帖子的,而飛鶴子遍曆蘇杭江左各地,遂與大雄法師師徒結伴而返。

吳詔雲和熊倜殷殷話舊,他瞟了在坐諸俠一眼,歎息一聲說:“我不想王智逑變節出賣鏢局,投身天陰教下,再碰麵就是仇敵勢如水火了!”他又使個眼色,低聲道,“我倆找個僻靜地方一談吧!”

吳詔雲一臉重要而機密的神氣,使熊倜大為吃驚。

兩人遂暫時告退,攜手至角落一間丹房裏。

熊倜不知他要說些什麼,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能夠報告芸妹妹的行蹤,而結果卻是另一件使他驚喜的事。

熊倜由金陵城闖入鳴遠鏢局,訪問仇人寶馬神鞭薩天驥,粉麵蘇秦王智逑是薩天驥唯一的心腹,隻是王智逑不肯泄漏神鞭大俠的行藏,反而趁機利用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替他經曆江湖上極險惡的風波。

吳詔雲是個血性漢子,也很同情熊倜。

兩人進入房內,吳詔雲慨然說道:“我這幾年在關外學藝,風聞落日馬場的主人虯須客,是一位隱名的怪傑,終於有一次得到機緣,窺破了他的廬山真麵目,你知道這位在關外聞名赫赫的怪傑是什麼人嗎?”

熊倜搖搖頭,但他知道虯須客就是所愛的芸妹妹的父親。吳詔雲義憤填膺地說:“十三年前的事了,薩天驥對不住武林朋友,殺害了日月雙劍,使鏢局裏朋友,人人皆側目寒心!”

又厲聲道:“誰知他竟做了落日馬場的關外梟雄!”

這一句石破天驚,使熊倜震駭得答不上話來。他這時熱淚盈眶,腦海裏返回到金陵城外戴叔叔臨死那一幕,數年來他一直沒敢忘懷的大事,終於到了眼前,正是他替戴叔叔伸報血仇的良機!

可是熊倜內心確實起了錯綜複雜的變化,這不是局外人所能描繪出來的。

眼前放著三樁須他立即去辦的大事:找尋夏芸,蛾眉赴約奪回倚天劍,與找那寶馬神鞭報雪深仇。

熊倜不是為這三件事孰先孰後,無法決定而焦慮,卻是千萬料想不到夏芸竟是大仇人的女兒,將來是多麼刺傷芸妹妹的芳心!況且再想和她結合,是否可能?恩恩怨怨,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熊倜畢竟不能太忘情啊!

又加上夏芸目前行蹤飄忽,很可能投入天陰教中,一朵白蓮花,無上高貴的氣質,讓它陷入汙穢而不能自拔,又是何等殘酷而痛心的事。

熊倜盡管內心彷徨、煎熬、焦慮,種種酸甜辛辣的滋味,使他陷入一種無法擺脫的網裏,但是他仍苦笑著向吳詔雲道謝,謝他的關懷和盛情,以堅決如山的口氣說:“熊倜如不在最短期內,完成複仇心願,何以對星月雙劍在天之靈!吳大哥,我絕不把你今日說的話,泄漏出去,使大哥有失對於薩天驥的情誼!”

吳詔雲道:“老弟這話是多餘的,薩天驥負心不義,我吳詔雲也非常痛恨他!還有老弟須多加考慮的,落日馬場上已出現天陰教人蹤跡,很可能薩天驥已和天陰教人搭上了線,報仇的事不免須多費周折了!”

熊倜慨然說:“隻要我曉得他在那裏,就是火坑我也要跳進去!和他一拚!”他倆又互談別後的情形,匆匆返回廳上,與眾人歡聚。

大雄法師的性格,竟非常暴烈,他把二三十年前的天陰教人,視為毒蛇猛獸,而且今在焦異行夫婦領導之下的天陰教,他認為是死灰複燃不堪一擊的。但是經過飛鶴子敘述天陰教人偷襲武當實力極為雄厚時,眾人方知道問題並不是那麼簡單,很可能天陰教還結合了不少厲害的魔頭!

這一個下午,他們都消磨在討論這件大事上麵。

東方靈對於熊倜,本想表明他愛慕朱若蘭的心事,卻又說不出口。熊倜最近又沒見過若蘭,更不知道兩人間已生了情愫,在東方靈提起若蘭在飛靈堡安居無恙時,他熱誠地連連致謝。

粉蝶東方瑛也夾在中間,很大方地說笑,可厭的峨眉穀小靜也伴隨在她身旁,所以這四人雖然避開了眾人,於斜陽一抹時,在清泉碧樹之間,流連閑步,而終都沒有一個較好的機會,說一兩句話。

熊倜自然是愁腸九回,掙紮著陪東方靈兄妹說話,似乎輕鬆,而實際上是沉重得喘不出一口氣來。

他與東方瑛間,是沒有什麼拘忌的,因為熊倜並沒有什麼心事,態度自然非常大方,而粉蝶比他大一兩歲,芳心牢牢係在熊倜身上,已四年多了。若非有穀小靜在旁,她可要控製不住奔放的感情了。

男女間的事是極端微妙的,久別重逢之下,那一腔想吐出來的話,往往變為無話可說,於是靈犀一點就完全顯現在一雙眸子之中,不徒粉蝶是含情脈脈,隻要碰上了熊倜的眼光,就露出無限光輝,神秘的意味是非個中人不能領會的,而穀小靜更比她表現得露骨一點。

東方靈是故意用話題纏住熊倜,自然他甚至有些過分,那冷淡的程度加於穀小靜投來的眼波,幾乎使穀小靜傷透了芳心,但是她還是不忍離去,粉蝶嫌她不自知趣,為何不走開,而盡在中間夾纏呢?

同樣穀小靜也巴不得粉蝶自己識相,退出這個場合。

誰也不願提議早些回去,直至半輪明月斜掛在兩峰缺口,依然娓娓忘返,可是熊倜隻是信口酬酢,竟不知他自己說了些什麼。最後終被散花仙子夫婦出來一攪,大家才意興闌珊,倦意促使他們提步回去。

熊倜突然看見暗淡的月光下,澗水對麵鬆林之中,似有一黑一白兩個瘦小婀娜的身影,在眼前一晃,但立即瞥然失去。他不相信那是一時眼花,猛然提身縱去大喝道:“什麼人?何方同道,請出來一談!”

眾人因他這種動作,而立時紛擾起來。但是武當派人自山口起到處都設有伏樁,熊倜相信必是天陰教人,因為那種衣服顏色是太可疑了。他以極快的身法,在林中搜尋一遍,卻沒找見什麼蹤影。

散花仙子、東方靈等,也在各處搜索,終於又會合在一處。常漫天認為天陰教人,絕沒這麼巧,恰在此時來偷探虛實。東方靈則同意熊倜的看法,認為天陰教中不乏好手,武當派大張旗鼓邀聘各方豪傑,怎能不泄漏風聲?

接著又看見武當派巡查的人,四個道士一起在岩峰幽澗中出沒,確實武當派的人也布置得非常周密。

熊倜不願把這事告訴飛鶴子,因為怕是莫須有的事,庸人自擾,反而添了一件笑柄,他們遂各回丹房就寢。

第二天依然清談了半日。

會場匆急布置,耽誤到申正時分,方才由飛鶴子、蒼穹、蒼鬆等分別導引他們入席。妙一真人已星冠羽服,含笑在正殿階前迎候。

以武當派掌門之尊,親自迎接,這是很少有的事。

殿內布置得異常潔淨精致,多半是兩人一席,麵前一張條桌,本山的雀牙香茗,每人麵前放了一個蓋鍾兒。

另有四儀劍客和蒼穹、蒼鬆等一流弟子,侍立殿外廊上,照應四周,小道士們肅然往來伺應。與會的黑壓壓坐滿了這座正殿,足有四十餘位各方名宿高手。

席次的上下,是含有崇敬的意思,自然峨眉、昆侖、點蒼三大正派,要占著重要的位置,熊倜和尚未明也被排列在較靠上席僅次於散花仙子夫婦的位置,而東方靈兄妹又在他倆的下手,足見武當派如何器重他們四位。

峨眉派流雲師太師徒三人外,又多了個孤峰一劍邊浩。孤峰一劍竟和徐小蘭並肩而坐,他有些愧對熊倜,但是為了爭奪倚天劍,更惱怒這位少年,所以他一直以最憤怒的目光,瞪視著熊倜和尚未明。

點蒼派也另有兩位成名的劍客列席,此外受尊重的就是大雄法師師徒,丐幫龍頭藍大先生以及他的夥伴六人,天山三龍席次排在峨眉派側麵,也算很占要位。其他人中,熊倜隻認得子母金梭武勝文,展翅金鵬上官予數人。

江南一帶著名的老少武師,請來的不在少數。

妙一真人緩緩起立,以很沉重的語調,說明此次集會的意義,主張一致對付天陰教。他慷慨陳辭,在場的人無不感動。而天陰教勢力彌漫江河南北,已逼得武林正派的人,幾乎無法立足。

這是每個人本身生死存亡的問題,不僅是武當、昆侖、峨眉、點蒼四大正派的禍福攸關,人人勢所難免,不聯合起來,確不容易撲滅這漫天妖氣。

各人對於妙一真人的話,無不歡然首肯。目前隻是缺少個領袖的人,在座各位都一致默認武當為武林最大宗派,實力充足,妙一真人德高望重,自然是最理想的人選,不待推戴,這已成定局。

其次究竟應該采取什麼步驟,先把各地天陰教人消滅?抑或是聚而殲之犁庭掃穴?受天陰教勾結煽惑的人,是否可以設法離間分化,以減弱天陰教的實力?這一連串的問題,沒有一個人指揮,步伐就不易一致呢。

藍大先生見景生情,立刻站起來首先提出,由武當妙一真人做主,主持這次對付天陰教的大計。

眾人轟然讚同,妙一真人略作謙遜,由於大家熱誠擁護,妙一真人隻有義不容辭地首肯。

都是武林名宿高手,也用不著歃血定盟。藍大先生把丐幫探聽得來天陰教的消息,詳細地陳述了一番,各人都偵知天陰教一二動靜,經過一番研討,認為天陰教勢力羽翼已成,再不設法消滅,武林正派人士,就不免受他們惡勢力支配控製了。

綜合大家所得的消息,天陰教人已傾巢而出,而以長江中下遊皖蘇湘鄂諸省,作為根據地,爭雄中原,而網羅的醜類也越來越多了。

武林五正宗派,唯獨崆峒一派無人出場,這無異暗示著崆峒派人已和天陰教有了默契,自然這是極不幸的事。

大雄法師提議大家捐棄以往的嫌隙,先以大局為重,在消滅了天陰教之後,再各了結私下的公案。

這話可就讓有些人默默不語,天山三龍、峨眉流雲師太、孤峰一劍麵露悻悻不平之色。妙一真人慨然歎息了一聲道:“承各派各方高手,辱臨荒山,良機一縱即失,先發製人方為上策,如何就此開始我們的行動!”

自然妙一真人是怕夜長夢多,萍蹤四散,再召集就不容易了。眾人各有恩怨,雖在正義旗幟下不容推諉,但還有許多人未能立即首肯。恰在這時,飛鶴子自外麵飛舞而入,神色顯得非常緊張。

眾人立刻神情隨之不安。飛鶴子躬身稟告:“天陰教人已派司禮童子黑衣摩勒白景祥、白衣龍女葉清清送來一函。”又看了熊倜一眼說,“還有一信,是給熊小俠的,是轉來雪地飄風的信!”

熊倜神色為之一變。那些不明了熊倜來曆的人,都紛紛起了懷疑,而天山三龍、流雲師太,更是對熊倜表示鄙夷之色。無疑大半人都懷疑熊倜,是否與天陰教有著特殊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