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倜心裏紛亂的情形,正如一團亂麻。
熊倜草草與飛鶴子等道別過,獨自馳下山去,最使他驚異的是山下竟不時遇見黑衣勁裝的漢子,分明都是天陰教的爪牙。熊倜深深地吸了口氣,覺出武當山實是處於極不利的地位。
熊倜惴惴不安地回至穀城客棧。
夜色沉沉地垂下了一層黑影,熊倜的心快要燃燒起來,本想連夜趕往江陵,而怪異的事又發生了。
熊倜要些菜飯狼吞虎咽,他甚至不知自己吃下些什麼,何況菜的滋味呢?店夥計則探身進來說:“熊客官,你家還有兩位熟朋友嗎?”
熊倜怔了一怔,他想不出還有什麼朋友。夥計自作聰明地擠擠眼睛,神秘地笑笑道:“你家這兩位朋友,比你還年輕,她倆暫借你家和尚客官的馬一用,明天一早就送回來。”又低聲說,“好漂亮的兩個小妞兒,你家,你家……”
夥計不知還想說些什麼,熊倜大出意外,自然他會聯想到夏芸身上,難道她已經來至穀城!
但是另一位女子又是什麼人呢?熊倜百思仍不得其解,他忙追問夥計,這兩個女子的容貌衣著姓名等。
夥計也愕了道:“既是你家的朋友,你家還不曉得嗎?”
這一說又把熊倜僵得無話可說。
這個夥計頂愛瞎三話四,他得意地滔滔不絕講了下去:“兩個小妞兒,都穿的一身雪白衣服,小的可不敢仔細盯住人家瞧,我是頂老實的人呀!一個頭上包著青色絹帕,這位姑娘是個冷麵孔,不大愛理人的。”夥計又道,“另一位姑娘,嘴角老是帶著甜甜的微笑,頭上用紅絹包紮,都像官宦人家小姐,尊貴無比。”
這使熊倜更加陷入迷陣,聽去都不像是夏芸,但這又是什麼來曆的人物?明明素不相識,卻要自稱是他和尚未明的朋友。熊倜疑心重重,好在明早人家會把馬匹送回來,到時自可看看是什麼來路。
熊倜問道:“她倆既然知道我們的姓名,有沒有留下什麼話?她倆的姓氏可曾告訴你?請你詳細說一下,讓我想想是哪兒來的朋友!”
熊倜說得非常輕鬆,店夥計笑道:“豈但知道兩位的姓名,而且還說過,等你家自武當山回來,再轉達一聲,臨時借用坐騎,不及當麵致謝呢。可是兩位姑娘不曾表明姓名,這小的也不敢多問,你家久走江湖,諒來交結的朋友很多,一時記不起來。”
熊倜托他明晨送回馬匹時,務必把兩個白衣女子,留住見見麵。夥計滿口應諾,又神秘地一笑,說:“美極了,畫也畫不出來,和你家同來的那兩個堂客,一樣的美,而且還年輕得多。”夥計見熊倜態度莊重,似乎把許多溜到口邊的話,都咽了回去,最後補上一句:“不過她們都像是老走江湖的人呢。”
熊倜由夏芸身上想起,想及生平所遇見過的少女,隻有東方瑛、散花仙子數人,他又重新加入了一種疑慮。
次晨日上三竿,熊倜方才起身漱洗,他唯恐誤了那兩位還馬女子來臨的機會。但是他終於失望了。
因為並沒如他意料,兩個白衣少女的倩影,始終未在客棧再現。店夥計捏著一把汗,唯恐是遇上了騙子,而多少他須擔承這個擔子,要賠客人被騙的馬呀!
熊倜等候了半天,代替還馬女子而來的卻是尚未明。
尚未明昨夜返回玉真道院,武當派人以極精美豐盛的宴席和特釀的藥酒,招待各方豪傑。
天陰教人出沒無常,使妙一真人為之談虎色變,眾人也都凜凜自危,大多數江南武師恐單獨行動遭受襲擊,武當派更巴不得眾人都留在山上,於是重新作了一種部署,決定先肅清襄陽府附近的妖氛。
尚未明和散花仙子密談之後,常漫天以為熊倜必有隱情,無須幹預他的隱私,是故他夫婦除了準備一顯身手之外,仍擬暫時回甜甜穀一行,因為卻不過武當派人的殷勤款待之情,決定暫留一日。
尚未明遂向飛鶴子等告別,來追隨熊倜。
失馬的事,也大出尚未明意外,他很機警地判斷出來是天陰教人所設下的陷阱,不過猜不出用意所在。
熊倜無法抑製焦急的心,遂與尚未明在當地另選購了兩匹塊頭高大的馬,即日啟程南下。
尚未明乃兩河總瓢把子,隨身攜帶珠寶,都價值連城,失去兩匹馬原隻付諸一笑,但這事畢竟來得太突兀了,遂成為他倆研究的一項問題。
當日抵達襄陽,次晨沿漢水向宜城進發。
秋高氣爽,沿途仍然林木蔥蘢,野花紛列。兩人策馬馳出四十餘裏,眼前出現了自西而來的一條岔道,楓杉交布,翠色迎人。這條路他倆已往返了兩趟,無心去賞玩景色,卻自岔路上鸞鈴響處,並列馳來雙騎。
馬上一雙十七八歲嬌柔明媚的白衣勁裝少女,正如那店夥計所述,美豔絕倫。頭包青絹的麵罩秋霜,神色極為冷肅;紅絹帕包頭的則淺笑盈盈,秀目盼睞,露出無限動人的風致。
奇怪的兩個少女竟策馬直向他倆衝來。青絹包頭的少女隻向他倆用秀目不在意地輕輕一掠,而另一位少女,卻滿麵春色,先掠了熊倜一眼,又把目光移向尚未明,她的秋波,一直閃閃放光,盯著尚未明。
熊倜和尚未明血氣方剛,自然眼前一亮之下,觸目竟有些心旌搖搖。她倆那兩匹馬又箭一般直衝過來,若不勒馬,四人四騎會撞在一堆了。
妙在兩個少女騎術比他倆還來得高明,恰好衝至他們身邊,相距不及三尺,把馬頭勒住。
紅帕少女嬌笑著噓了一口氣,她笑得那麼甜,而秀目一直和尚未明在相對凝視,她笑得如同花枝搖顫,嗔道:“你們兩個人好沒道理,不是我勒住馬,早撞在一起了!真把人嚇一大跳!”青絹帕少女則略後數尺,她似看不慣同伴的妖嬈舉動,向她背上狠狠盯了一眼,竟自拍馬橫越官道,正好擋在熊倜、尚未明馬前。
他倆想走也走不成了。而尚未明為那紅帕少女的風姿愕住了,距離太近,使他得以飽餐秀色。
紅帕少女又笑道:“啊呀!原來是熊大俠和尚當家的,恕我眼拙還沒看清呢!兩位不要尊騎了嗎?我和眉妹正是送還二位大俠的寶馬,若是錯過了那更麻煩,別讓尚當家的疑心我姊妹是馬騙子!”
熊倜和尚未明同時一驚,方看出兩個少女正騎著他們的馬,顯然這其中大有文章了!熊倜毫不在意地拱手說:“兩位姑娘,熊某素昧平生,區區兩匹劣馬,何必認真交還呢?”
紅帕少女斂衽一福道:“不瞞兩位俠士,我乃天陰教白鳳堂下稚鳳壇主朱歡。她是我的助手,崆峒女傑柳眉,外號雲中青鳳。熊大俠和尚當家的,難道還不明白我們的來意嗎?”
說完,向著尚未明嫣然一笑。
尚未明說道:“姑娘們專程來還馬,其實這是多餘的,兩匹馬所值幾何,隻是姑娘們身列天陰教教下,倒使尚某不勝惋惜!”
紅帕少女道:“尚當家的獨霸兩河道上,自然看不起這兩匹馬。但是我們借了可不能不還,天陰教為武林同道謀取福利,凡是歸入教下的,前途事業上都受到一重極大的保障和協助。”
她又神秘地眨眨眼說:“兩位大俠,請勿多疑,我們不會向您說教的。尚當家的替我們惋惜什麼?尚當家的是兩河總瓢把子,勸你回去看看,兩河道上隻怕早已壁壘一新、旌旗易色了呢!”
朱歡又咯咯笑道:“尚當家的句句不離還馬,其實我姊妹也不是不曉得尚當家的威名震服兩河綠林豪傑,還在乎這區區之物。尚當家的再猜上一猜我們的來意呢?”
尚未明心中突然生了一絲警覺,本能地右手撫摸了一下劍柄,俊眉一揚朗聲道:“難道天陰教讓你兩位姑娘,來對付我們不成?狹路相逢,用不著多說,就請動手吧!”
紅帕少女斜睨了他一眼,巧笑盈盈道:“尚當家的太言重了!敝教景仰兩位大俠,請還請不來呢!哪有把客人錯待之理,我們是奉白鳳堂主繆老前輩之命,特來迎迓兩位少俠駕的!”
熊倜撥轉馬頭,搶著說:“素不相識白鳳堂主,何勞遠道派人迎迓。隻敝友夏芸姑娘,現在何處,姑娘若肯告知,熊某不勝感激!”
紅帕少女眼光還不肯自尚未明身上移開,略偏過頭來淡淡向熊倜一笑,嬌聲道:“還是熊大俠說話爽快,其實我們除了奉繆老前輩指示,一多半還是受夏姑娘之托來敦請熊大俠呢。不必耽誤時間,一同上道吧!”
紅帕少女又露出極頑皮的樣子,笑說:“夏姊姊天天巴望您,若不是她……”
熊倜驚問:“她怎麼了?”
朱歡故作神秘,一攔嘴道:“看你急成什麼樣子!我包給你一個活潑嬌縱的芸姊姊不成嗎?”
紅帕少女看出熊倜麵上神色恍然,不由嬌笑說:“熊大俠諒是不滿意我的答複,該不是怕我姊妹存有歹念!”
熊倜傲氣如雲,扭頭瞪視了她一眼,冷笑道:“熊某在泰山力抗貴教群雄,此心堅如鐵石,更何怕什麼龍潭虎穴!隻是夏姑娘……”紅帕少女抿嘴笑道:“芸姊姊好好的,等著你呢!你請放心吧!”
熊倜冷冷道:“若是有人難為她,熊某可不能善罷甘休!”
紅帕少女和他倆並馬而行,她幽悠地歎息了一聲道:“芸姊姊首先和葉清清交成好友,又得九天仙子愛顧,誰敢來難為她,又是你熊大俠的……”她想了半天繼續道,“總之,你熊大俠放一百個心就是了!兩天後你就見上她了,何苦說這些狠話。”
到了荊州府,天陰教龍須壇主單掌追魂單飛,已率領四名黑衣人迎候道旁。熊倜在飛靈堡看過單掌追魂的功夫,當時他一聞鑼聲,飄然離去,致未能一較身手,但這人既是崆峒派下,陷身天陰教不是很可惜嗎?
單飛含笑為禮說:“熊俠士久違了!這次駕臨荊州,盼能多盤桓幾日,若熊俠士不吝賜教,單某決心奉陪,但現在情勢和飛靈堡大不相同了!”
他這些話,表示他頗自負,而且有與熊倜一較短長之意。熊倜雖不為忤,卻仍報不屑的神色道:“朱姑娘和柳姑娘遠道相迎,難道就是閣下要和熊某一較身手嗎?”
單飛敗於淩雲子劍下,平日傲氣稍為減煞些,卻換口氣道:“熊俠士誤會了,我正以上次飛靈堡中未能領教絕技為憾呢。此次出於繆老前輩之命,正是為台駕和夏姑娘雙雙幸福著想,請麵謁繆堂主,便知其詳。”
紅帕少女向單飛白了一眼道:“單壇主,這次是例外,繆堂主要親自接待,稚鳳壇恕不能讓你伴陪他二位,用不著壇主費神了!”
說完話,就引領他們馳向宅第。
青帕少女忽然用極快而極低的聲調對尚未明道:“尚俠士,前途小心,茶酒切勿入口!”
她一說完,玉頰微赧,嬌軀挺起來,一領馬韁,嗒嗒嗒馳出好遠。尚未明接受了柳眉這一番盛意,自然不免心神大震,忙附耳把原話轉告了熊倜。
熊倜昂然策馬至花照壁後麵,和尚未明一同下馬。八字縮入的大門,竟冷清清地掩閉著,而附近也極少住家。紅帕少女招呼說:“馬匹自有我們照料,兩位大俠不必管了。”
她上前輕叩門上銅環,應門的是兩個垂髫白衣幼女,逸然顯得清雅絕塵,卻與這麼高大的宅第不相稱。
熊倜和尚未明,被邀走前去,不知何時青帕少女已是無影無蹤。另有兩位十八九歲白衣少女,像是朱歡的姊妹,她們一見麵就鶯嗔燕吒,喧鬧成一片。
宅內廳堂相望,樓閣連雲,不知有多少層院落。
他倆隨著穿堂過院,門戶重重,奇怪的是每一處都鴉雀無聲,偶然有一二白衣少女走動,寂靜得像一座尼庵。
他倆被引至一麵華燭高張的大廳前,廊上靜肅地站著四對白衣飄飄的垂髫少女,春蘭秋菊,各極其美,燕瘦環肥,脂光粉膩。他倆如入眾香國裏,目不暇接,奇怪的是始終沒有看見一個男子。
廊柱上一列紅紗宮燈,盆蘭雛菊,裝飾得宛如王侯巨府,而廳中的陳設更是光怪陸離,金迷紙醉。
紅帕少女向珠簾內嚶嚀躬身稟告:“繆堂主,熊大俠和尚當家的駕到。”
簾內婦人聲口說:“快請進來!”
立刻珠簾高卷,眼前珠翠繽紛。早有一位擦胭脂抹粉、滿頭簪花的紅衣老婦,含笑出迎。熊倜在泰山時曾見過這九天仙子繆天雯一麵,眼前還是這個不可思議的老怪物,四周有七八位白衣美女簇繞。
尚未明幾曾見過這種怪場麵,但是他頭一眼留心看到的,是那青帕少女柳眉,竟也羅袂飄揚,侍立老婦身旁。
隻是少女柳眉顰蹙,似望著他和熊倜另含深意。
紅衣老婦粉麵上堆出笑容,一伸手說:“名滿江南的熊小弟弟,威震兩河的尚小弟弟,惠然來臨敝堂,快請裏麵暢談,老身這些小妹妹們執行不周,兩位都是自己人,多包涵了。”
紅帕女子把他倆安置在八扇水晶屏風前座位上,九天仙子對坐相陪,群女則圍繞四周。奇怪的隻有紅帕少女一人頭上裹著紅帕,柳眉頭上的青帕,卻不知何時業已解去,露出一頭釵簪高堆的雲鬟。
絹帕代表著什麼意義,隻有天陰教人自己明白。尚未明似乎又窺破青帕少女微含幽怨之色,自然他又和柳眉四目相接觸過一次了。
九天仙子白發蒼蒼,而豐神冶蕩,很客氣地噓寒送暖,似把他倆當為親戚子弟,而她心中卻很得意,正如獵人捕獲了獵物一般。
九天仙子繆天雯內功之深,不難自她的眼神中觀察出來,天陰教對付他們,卻另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手段!
九天仙子笑語婆娑道:“熊小弟弟,我說夏小妹妹是幾生修來的,你一定茶思飯想一刻忘不了她。有情人都成眷屬,這是敝教唯一的願望,和樂於促成的事。否則你熊小弟弟一個人也不合本教入門的規矩呀!”
她這一說,像是熊倜已樂意入教,而且還要感激她玉成好事呢!熊倜自然心頭泛起一絲憎厭,朗朗回答道:“夏姑娘現在哪裏,請帶我去先和她會會麵。至於貴教宗旨我還不深悉,人各有誌,熊某泰山一會已決定此誌終身不變。若貴教真能造福武林,不以征服各大宗派各方豪傑為目的,彼此各行其是,我是樂於調停貴教和別人之間之爭端的。至於夏姑娘我也不能勉強她做違心的事!”
九天仙子道:“我早知道熊小弟弟和我們是誌向道合的。小弟弟自然千裏奔馳急於一見,但老身不能不先盡點東道之誼,難道一杯茶一口飯都吝於招待嗎?況且熊小弟弟與夏妹妹從此儷影成雙,不能不替你們祝賀一下呀!”
她向左右女子略一揮手,立刻有兩個白衣少女趨出捧茶相敬。九天仙子又嗬嗬笑道:“尚小弟,我也替你選擇一位最逗人憐愛的小妹妹,做你終身的伴侶,我想你一定猜得出來是哪一個,就是遠道迎接你的人兒!”
尚未明馳騁江湖,宰了不少貪官汙吏,目前卻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九天仙子竟當麵替他做起媒來,難道天陰教人是想用美人來籠絡他的心?尚未明立刻感到極為尷尬。
但是他極盼望九天仙子能把青帕少女替他撮合。
尚未明臉上火辣辣的,又不好立即應允。他急於明了這天陰教屬意於他的人兒,卻不好啟齒去問。
尚未明陷於瑟瑟不安的地步,雖明知道這是個溫柔陷阱,卻始終沒有勇氣,堅決拒絕九天仙子的話。
尚未明對於青帕的少女,確是一見傾心,尤其在最後一段行程中,青帕少女傾身密語,不是含無限深情麼?
狡猾的九天仙子,似已看出尚未明的心事,卻故意玩弄這個少年英雄,又笑著說:“尚小弟弟請相信我,我絕不會使你失望。”
秀麗淡裝的少女,分送給他倆各一杯碧色湛湛的香茗。熊倜略一欠身接住,他已看出尚未明神誌晃漾,忙向尚未明遞過一道眼色,意思說:“這茶可不能吃!”
同時,已去了青帕的少女柳眉,也向尚未明丟了個眼色,使尚未明陡然心情一震,方算把小鹿亂撞的心暫時收攝住。
那紅帕少女,卻嬌笑得更加嫵媚,她心暢神快,露出無限得意之色,和那柳眉幽怨之色,恰成個相反的對照。
熊倜揭開蓋盅,嗅著那茶香之中,另有一種說不出的奇妙芳馨,略熏入鼻孔,就使人渾身虛飄飄的舒適無比,他虛虛張口啜弄出聲響,卻暗暗把茶汁吐在地上。
又用手帕拭抹一下唇,連口讚美主人所賜的香茗。
九天仙子一聲吩咐,眾少女立即抬上席麵,水陸雜陳,而且都是極精美的杯盤器皿,菜肴更是活色生香。
九天仙子立請他們入座,並且笑盈盈說:“讓我這幾個小妹妹,各敬兩位一杯,然後就送熊小弟弟和夏妹妹……”
突然九天仙子一收笑容,正色向熊倜說:“夏妹妹的令尊--虯須客,你還沒會過麵吧?”
熊倜神色一肅,衝口問道:“虯須客,什麼?他在這裏?”
九天仙子道:“熊小弟弟不要性急,早晚可以見麵!但是諒你還不知道他就是當年北劍南鞭寶馬神鞭薩天驥吧!”
熊倜道:“夏姑娘隻身放浪江湖,虯須客自然不會放心她的。”
九天仙子說道:“我們還沒有請他來江南,關外本教的事務,都托他辦理。夏妹妹性情倒是倔強得很,她還不相信她父親加入了本教,我說熊小弟弟你要好好規勸她,怎能夠不孝順父母,和父親背道而馳呢!”
寶馬神鞭薩天驥加入天陰教,熊倜並不十分重視。天陰教本就是正派人士所要消滅的對象,而夏芸竟能不受天陰教人的威脅利誘,確使熊倜引為光榮,假若夏芸投入天陰教,那該是多麼麻煩的事。
熊倜眉飛色舞,為夏芸與他有相等的不屈不撓骨氣,而神情分外興奮。但是眼前鶯飛蝶繞,這一群白衣仙子執壺相敬,使熊倜和尚未明十分為難。天陰教下的女孩子,並沒有絲毫放蕩越禮的地方,反而予人的是淡素潔雅的高尚之感。
熊倜又嗅出杯中的酒香,和茶杯裏是同樣一種異馨。尚未明也不敢放懷暢飲,因為柳眉幽怨的眼光,不時偷偷窺視過來,但是多少應個景兒,不能不略沾濡了唇舌。他可沒有熊倜的機變,善於應付。
奇怪的酒香入肚,並不覺出什麼異樣滋味,反而身體之內,異常舒適,頭腦裏也沒有昏暈的現象。
可是青帕少女,則幽幽一聲輕歎,深深垂下頭去。
酒過了三巡,九天仙子似已覺勝利在握,她才滔滔不絕訴說天陰教的宗旨,無非說他們教義隻在聯絡武林同道,主張把武林各派的絕技,綜合起來公諸同道,大家一同研究,把一切過錯安在武當派頭上。
武當派有一種內功秘書,關起門來自己練習,這是不夠大方的。上次就為索取此書,起了個不大不小的衝突。
九天仙子這種強詞奪理的話,熊倜等聽去頗覺刺耳。
九天仙子也狡獪地看出兩個少年,不滿意她的話,好在她計劃就緒,獵物已入羅網,便催促他倆用飯,說:“這是本堂第一次破例,承兩位小弟弟遠道而來,不能趕客人走,權且請在本堂留宿一宵。熊小弟弟與夏妹妹可以暢訴離情了,明早盼能給老身一個懇切的答複!就是不能入教,這事我們也不勉強,但總可以攜手合作吧!”
熊倜胸中一亮,明了他們的步驟是非常縝密的,隻要一步走錯,下麵就會按照他們的步伐,一步步墮落下去!他為了夏芸,暫時不能翻臉,而且九天仙子殷勤款待,情理上也不能這樣做。
而尚未明呢,卻陷入了情網,唯一希望的,是能和伊人多通款曲,至於入教的事,他認為那是笑話,天陰教人再說得天花亂墜,還能改變了他的初衷嗎?
尚未明和熊倜,遂在不同心理之下,接受了天陰教人為他們安排的事。
尚未明由兩個垂髫少女,打著一對兒紅紗宮燈,引導去向側邊一座極幽雅的偏院裏,妥為安置。
熊倜則由紅帕少女和另外兩名提燈少女,送入與尚未明去向相反的對麵偏院裏,燭影搖紅,花徑曲折,導至五間極精巧的花廳之前。紅帕少女笑說:“熊大俠自己進去吧!莫使夏姑娘望穿秋水!我不打擾你們了!夏姑娘小性兒我惹不起,祝福你們花好月圓!”
她說完,嫣然一笑,依然是路上那種放蕩不羈的神態,而且還有更大的幸福,在等待著她去享受呢。
提燈少女也轉移蓮步,隨著她折回去。
熊倜這時心裏頭緒紛紜,料想夏芸必在期待著他,而他呢,他竟要手刃愛侶之父,以快積恨!
熊倜心弦震蕩,幾乎無法自製。
熊倜一咬牙,拉開門進入室中。
熊倜一跳進去,熟悉的少女驚呼聲已震入耳鼓,眼前飛躍過來的是他的芸妹。
兩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會晤迷惘而愣住了。
夏芸果然風姿一如往日,而且被安置在這樣一麵珠環翠繞的香閨裏,熊倜一眼掠過之下,被這過於豪華的陳設愣住,夏芸受到這樣隆重招待,使他格外安慰。
夏芸的第一句話是:“倜哥,你怎不早些來看我?”
她幽怨而含著恙恙的眼光,幾乎閃出許多淚花,這是久別重逢時極珍貴的情誼流露,反使熊倜起了誤會。
他雙手不自覺地握住夏芸的柔荑,驚問道:“你怎麼了?天陰教人難道使你受了委屈?我兩次上武當,往返奔波,都是為了你!”
夏芸驕傲的性子,一撇嘴道:“你以為武當派人能再度製服我嗎?淩雲子不過是用巧招勝我一次,我根本看不起他們什麼九宮連環劍法呢!”
她又道:“天陰教人,並不如人們想象中那麼邪惡、可怕,他們沒敢對我失禮,據說是因為欽佩你的本領。他們願意和你結交,我也正拿不定主意,我父親已經投身教下,隻待你來決定,決定你和我應否和他們合作。”
夏芸一提起她的父親虯須客,也就是寶馬神鞭薩天驥,熊倜如同良心受到了毒蟲鑽噬,他張大了眼。
熊倜壓抑不住心中感情的起伏變化。
熊倜又作了個錯誤的決定,他決定暫時享受夏芸少女熱情,陶醉在兩種不相容的愛與恨的旋渦裏,於是他倆熱烈地依偎在一起。
他倆並肩坐在最美麗的床頭,款款在互訴別後的情形。
熊倜聽夏芸說她文理不深,所以那封信隻封了那枚古錢,表示她在等候熊倜相見而已,而且千言萬語也寫不盡無限相思!至於夏芸提出來關於天陰教的問題,熊倜暫時還不答複,因為他明了夏芸天真無邪,對她好的,她不免要認為是好人了。
夏芸首先敘述與常漫天夫婦相識的經過,她沒有隱藏什麼,她認為田姐姐的本領確實值得欽佩,這是熊倜啞然失笑的事,這小妮子居然也有敬佩的人了!熊倜把她的手握得更緊,夏芸感覺一種無比的熱流,浸遍全身,使她心靈之扉,敞開著接受這少年所帶來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