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歲月讓人從批判走向了建設(2)(3 / 3)

我和宏傑兩年間也常常以“恒”相勉,一起學這個學那個,想著能像老曾說的,朋友之間,互相箴規,彼此扶持,甚至開個專門的學習博客相互監督,一上來都很興奮,恨不得大步往前,到現在相當一部分都放棄了,這個字是真難。難怪老曾說:“用功所以無恒者,皆助長之念害之也……此事萬非疲軟人所能勝,須是剛猛,用血戰功夫,斷不可弱。”

沒有這個,靠強烈的目的性,靠一時興起,很快就放棄了。

慚愧中理解老曾說的,決定成敗的,不在高處,在平處;不在隆處,在汙處。全看人能不能在棘手之處,耐得住煩。

除此,無他途。

看完宏傑的書稿,我問他:“你想過嗎,為什麼你從朱元璋寫到了曾國藩?”

他想想說:“沒有。”

我說:“也許歲月讓人從批判走向了建設。”

一旦走上這條道路,路就永遠沒有盡頭。在這條路上,種下的每一棵樹,也許深深植下,卻被連根拔起,但是也沒有別的辦法。就像老曾一直說,人想要有所樹立,必須從不妄求人知開始,“但問耕耘,莫問收獲”。至於結果如何,他寫信給好友郭嵩燾,說:“我曾經把功業之成敗,名譽之優劣,文章之工拙,都放在‘運氣’這一囊之中,久而彌信。”

這也算是命吧,以至於他半玩笑半認真地讓人在他死後,在墓前刻上“不信書,信運氣”。

這話裏有無限心酸。

老曾當年是好名之人,把自己的清譽放在性命之上,愛惜至極,後來明白“大抵任事之人,斷不能有毀而無譽,有恩而無怨”。

體製內的改良者,大都經曆過這樣的處境,像蔡元培說的鍋裏的小魚,“兩邊煎”。政府覺得你不忠誠,老百姓覺得你是走狗,保守者覺得你動搖根基,激進者覺得你遲滯迂緩。總是兩邊都罵你,什麼好也落不著。

臨終前兩年,處理天津教案,原本以他為榮的湖南同鄉,視他為奇恥大辱。在北京的湖南會館,不僅他的“官爵匾額……悉被擊毀”,就連他的名籍也被削去。一個舉子寫了一副對聯:“殺賊功高,百戰餘生真福將;和戎罪大,三年早死是完人。”

老曾隻能橫下一條心:“但令大局不致從此決裂,即為厚幸;一身叢毀,實由智淺不能兩全,亦遂不複置辯。”

百年來,對他的毀譽都很極端。他被認為是完人,也被認為是賣國賊;被認為是聖徒,也被認為是劊子手。

真與偽是大敵,真卻永遠兩拳空空,無所依恃。

但這個湖南人明知不可,仍以一身霸蠻之氣而為之,“吾輩自信之道,則當與彼賭乾坤於俄頃,較殿最於錙銖,終不令囊獨勝而吾獨敗”。

老頭兒長相樸拙如農夫,一輩子儉苦無已,隨手一隻青藤箱子,身上的長袍上有油漬,沒有任何精英麵目,視之甚至讓時人輕賤。但就靠一根窮骨頭,養活的這一點春意思,卻能在中國大地上漸流漸廣,代代都有中國人,如梁啟超那樣,從他身上得到建設之力,“為之不已,將有可時,若其不為,則天下事固無一可也”。

曾國藩形容過這種力量,“風之為物”,試圖把握它時,像是空無一物;試圖鉗製它時,像是很容易衰落。但是,“及其既成,發大木,拔大屋,一動而萬裏應,窮天人之力,而莫之能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