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曾國藩對平定太平天國有自己的一定之規,那就是“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先取上遊,再規下遊”。從長江上遊向下打起,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拔釘子,直到攻下天京。不管胡林翼如何激勸,曾國藩就是不為所動。這讓胡林翼、左宗棠、李鴻章等人都扼腕長歎。
曾國藩平生長於自省,因此對自己用兵的長與短,心裏也很清楚。同治五年,曾國藩剿撚欠效,在《病難速痊請開各缺仍留軍中效力折》中,就這樣談到自己的用兵問題:
臣不善騎馬,未能身臨前敵,親自督陣。又行軍過於遲鈍,十餘年來,但知結硬寨、打呆仗,從未用一奇謀、施一方略製敵於意計之外。此臣之所短也。
百餘年來,中國人對曾國藩不斷進行神化,把他塑造成了事事完美無缺的聖人。事實上,曾國藩凡事都追求最紮實、最徹底,固然把風險降到了最低,但也大大影響了效率。而左宗棠總是在尋找效率最高的途徑,在適當的時候,他絕不害怕冒險。因此,兩個人的軍事思想經常發生衝突。左宗棠批評“滌相於兵機每苦鈍滯”,確有七分道理。
二、第一次斷交
(一)
截至鹹豐七年(1857年)以前,雖然曾、左二人的關係時晴時陰,疙瘩不斷,風波迭起,但是與鹹豐七年二月曾國藩與左宗棠的那次大衝突相比,一切都無足輕重了。
鹹豐七年前後是曾國藩生命中最困難、最痛苦的時期之一。此時,他創立的湘軍已經轉戰三載,屢立戰功,但是處境越來越尷尬:由於皇帝對他抱有防範心理,不肯給他以督撫地位,使他領兵三載,一直孤懸客處,用兵、用人、用餉無處不難。特別是在江西期間,由於手中沒有行政權力,雖然湘軍為保衛江西終日苦戰,但仍然被江西通省視為額外負擔,始終受到官僚大吏們的排擠和刁難,可謂步步荊棘,處處碰壁。曾國藩飽受欺淩,鬱憤滿懷,心力交瘁,走投無路,精神幾近崩潰,以至在與劉蓉的信中說出了這樣的話:
所至齟齬,百不遂誌。今計日且死矣,君他日誌墓,如不為我一鳴此屈,泉下不瞑目也。
恰在此時,一紙家書傳來,曾國藩父親於鹹豐七年二月初四去世。得到這個消息,曾國藩如遇大赦。他迅速把軍務交給他人,給朝廷發去一道陳請開缺的奏折後,不待皇帝批複,即於二月二十一起程回家,為父親辦理喪事去了。
作為領兵大臣,擅自離開軍營,是一件嚴重違反軍紀的事。一貫以忠貞自誓的曾國藩在軍事危急之際做出這個決定,確實顯得有些不負責任。但曾國藩此舉,實屬迫不得已。他是想通過此舉,表達對清政府的不滿,也想借這個機會,向皇帝申明自己所處“極不得位”的真實處境。鹹豐皇帝雖然頗為震怒,但是他對曾國藩的艱難處境心知肚明,加上湖南巡撫駱秉章和湖北巡撫胡林翼不斷為曾國藩說情,遂傳旨給假三個月,委軍一事免於追究。朋友當中,胡林翼、吳敏樹等都對曾國藩的舉動表示理解,多次去信對曾國藩加以安慰,吳敏樹在信中說:
曾公之事,暴於天下,人皆知其有為而為,非從其利者。
按理說,在曾氏如此困難之際,作為朋友,左宗棠對曾氏應該加以理解安慰才對。但是左宗棠在這個當口,寄來了一封信,對曾國藩大義凜然地加以嚴厲批評。
信的開頭,左宗棠就劈頭蓋臉地從儒家倫理原則高度出發,批評曾國藩委軍歸家,是不忠不義、不負責任的表現:
《綱目》一書,於奪情題後一事,總以其人所處之時地為斷,所以重綱常、維名教而警偷薄之俗也。至“金革之事無避”一語,經義直截了當,更無可疑……
接下來,左宗棠又嬉笑怒罵,捎帶嘲諷了曾國藩兵略平常:
老兄之於兵事,誠不敢謂其有功無過,然竭其心與力所可到而黽勉為之,此念尚可見諒於朝廷……老兄之出與不出,非我所敢知也;出之有濟與否,亦非我所敢知。區區之愚,但謂匆遽奔喪、不俟朝命,似非禮非義,不可不辨。
意思是說,你曾國藩領兵打仗,本來就犯了許多錯誤,喪失了許多機會。朝廷念你忠心耿耿,不予計較。不過這次你這番舉動,使你的忠心都值得懷疑了。你是不是聽我的勸重新出山,我不知道。你重新出山,憑你的本事,對國家大局能否有所幫助,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不待朝廷命令,擅自委軍奔喪,則非禮非義,我不能不嚴肅批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