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跋 成聖又如何(2 / 2)

儒家的士大夫裏,以“成聖”為畢生追求的豈止曾國藩。從前,有一個老頭兒,他叫方孝孺。後來,他死了。從前,又有一個老頭兒,他叫海瑞。後來,他也死了。他們都死得可歌可泣,壯懷激烈,永垂不朽。但是,掃興的西人又說了:“我不會為自己的信念去死,因為我不能肯定自己是對的。”

但是士大夫們肯定自己是對的。豈止是對的,完全就是大義凜然的。他們憤恨“玩物喪誌”,卻沒有想過,沉迷於“玩誌”也可以喪“智”。他們用“禮”製造了一個巨大的牢籠,這個牢籠不僅僅把民眾,更把自己,甚至把皇帝都給裝了進去。當年貪玩的正德皇帝想去南方,他們不肯。幾百個官員跪在午門外哭天搶地,就是為了阻止一個少年出門旅行。這大義凜然,毛主席講話了,叫“本本主義”。

“本本主義”還隻是追求“成聖”的良性後果,更多人在“成聖”的壓力下成了貪官。也是,你給人家工資發的是一年二百兩,但是京城的生活費是四百兩,還要幾千兩“炭敬、別敬、節敬、冰敬”各路人馬,不貪怎麼辦?規則不夠用,潛規則來替補。過於動聽的口號由於缺乏可操作性而必然導致弄虛作假。所以,與其對人性有過高的期待追求“成聖”,不如放低期待,承認人的局限性:同樣是自私自利,公開透明地去自私自利至少比把人逼到黑箱裏自私自利要好,因為前者至少可以朝規範和管製開放。這才比較接近“科學發展觀”。

當然,就像一個人不能拎著自己的頭發把自己拽離地麵,四書五經裏泡大的曾國藩也不大可能“think outside the box”。思想資源決定意識形態,而意識形態決定遊戲規則。英國的著名自由主義者密爾與曾國藩年齡相仿,他們在中西方走過了同一個時代,當密爾寫下“今天這個時代,自主思考、獨立行動就是造福你的種族”時,曾國藩卻在悲觀地哀歎“朝無君子,人事僨亂,恐非能久之道”。在一個衝下懸崖的汽車裏,再好的司機也無力回天。正是因此,到晚年,曾國藩“日夜望死,憂見宗社之隕”。一想到在那樣無望的時代,曾國藩還奮發圖強,對他的欽佩不禁如滔滔江水。轉而又想到,即使是以他的奮發圖強,也隻能哀歎“天命”之不可違,卻從未抬頭觀望天窗外的璀璨星空,又覺得個人麵對曆史,還真是胳膊擰不過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