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雨不大,卻一直下了整整三日未曾停歇,整個大寧宮都籠罩在朦朧的雨霧中,一片肅穆寧和,連日的雨把人都困在了屋內,能不走動就不走動,唯有殿頂整齊的脊獸在雨中依然昂然矗立著。
裕王在龍安殿偏殿已經等了半個時辰,皇帝召見,等他冒雨來了,皇帝卻午歇了,他隻能在殿外等著。龍安殿內陳設和先帝在時沒有太大區別,西梢間為皇帝書房,處理政務,接見臣工所用。東梢間就是皇帝日常起居休息的地方。
落地罩後的帳幔被拉開了,隨著李輔仁擊掌,司衣、司寢、司帳的女官魚貫進入,整個過程大概有半刻鍾,全程卻安靜得隻有鞋底擦過金磚輕巧的腳步聲。
裕王垂手站著,左手在大袖內摩挲著手裏的蜜蠟佛珠,手心裏出了汗,膩在佛珠上不似往日那麼溫潤。他安慰著自己,應該不會被發現,至少不會這麼快吧?
一雙金繡龍紋皂靴邁了出來,裕王忙跪下行禮,赭黃的袍裾飄到了眼前,良久沒有叫平身,裕王腔子裏打鼓似的七上八下,耳邊嗡嗡作響,這靜默的空氣讓人感到窒息。
那雙皂靴緩緩繞著他走了一圈,才聽見懶懶的一聲:“起來吧。”
裕王站了起來,手裏的蜜蠟卻掉了出來,正驚惶間,皇帝已經先他一步撿了起來,拿在手裏把玩了一會兒才道:“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父皇賞的吧?”
裕王道了個是,接了過來惶惶然戴在了手上。
皇帝揮揮手示意身邊的人退下,他也不知道要怎麼開口?直接質問他為什麼要挑起隴王和他的矛盾?還是給點暗示讓他自己認罪?
他看著那張酷似自己的臉,父皇在時,明基、明赫和明鬆是他最寵愛的兒子,因著他們的母親郭貴妃是父皇最鍾愛的女人。
而他是天生的王者,深受祖父和父親的器重,他在前方領兵殺敵,處理鹽政,整治水患,父皇信任他,兵權、官吏任免權,財政權,甚至皇位繼承權都毫不吝嗇給他。
但父皇對他的信任和需要多於寵愛,丹泉宮他這幾個弟弟從小錦衣玉食,不需要十二歲上陣殺敵,不需要大雨滂沱中治理水患,也不需要冒著染上疫病的風險去賑災,就可以輕輕鬆鬆早早封王。
他們竟然還要算計他,算計自己的親哥哥,算計祖宗留下的基業,想到這裏,他冷冷看向裕王。
看他低垂著眼睛,南榮家特有的高鼻梁,烏眉大眼,眉骨鋒利,嘴角上揚,皮膚白膩得像個姑娘家的皮膚,還不是在宮裏養尊處優養出來的,他瞥了一眼他微微顫抖的手收回了視線。
有時候他真的很羨慕他們,如果有得選,他也願意做一個逍遙的富貴王爺,不去承擔這大寧江山的沉重。冕冠上多出來的那三條珠旈不要也罷。
裕王被他看得神色慌張,窗外的冷風夾著雨絲一陣陣吹進來,他額頭上竟然還是冒出了細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