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祖父沒有聽完她的抱怨,他立刻攬起一件藍色的長衣,穿著布鞋一路往門外走去。隻有祖母怔怔的坐在床沿,一臉的不可置信。
柴門推開的刹那,那一聲咿呀還在空中纏綿,李淩府的手卻忽然難以抑製的顫抖起來。
“果然……是你啊,你竟然真的來了!你若再不來,我都隻怕自己是熬不到那一日了。”年邁的老者看著門外依稀白衣的女子,神色竟有些恍惚。那樣渾濁的眼睛和蒼老的麵容上,有一種奇異的光芒在皮膚底下綻放出來,就連站在一旁的藍衣青年都覺出了不妥。
他詫異的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子,難不成……他們真的是舊相識麼?可是這怎麼可能,她不過是二十幾歲的年紀,眼前這個老者,分明都已經是古稀之年了。
“祖母,那是我們家的故交麼?”緋眠疑惑的抬起頭看著年邁的祖母。
然而衰老的婦人眼中卻露出了複雜的光芒,被緋眠一問,這才回過神來,勉力露出了一絲笑意,“阿緋,扶我出去看看。或許……真的是故人來歸呢。”
緋眠乖巧的點頭稱是,扶著衰老的婦人也跟了出去,然而在路上,即便麵上的表情已然回複了鎮定,但是緋眠還是明顯的感覺到,祖母似乎……在害怕和期待著什麼東西。
“真是打擾了。”待緋眠扶著祖母走到屋門的時候,祖父的臉色已經恢複了鎮定,正引著外來的幾個客人往屋內走來。而那個身著白衣的女子正抱著那隻貓,站在庭院中遙遙和祖母微笑。
庭院中,祖母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渾濁的眼珠裏泛出一縷罕見的光芒,死死的盯著眼前的妙齡女子。
“四十年……都四十年了啊。”祖母喃喃的說道,緋眠有些不解的看著她,就連一起跟來的那個藍衣少年似乎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好久不見了,李夫人。”蘇瓔的唇角露出了一縷淺淺的笑意,她懷中抱著的那隻白貓懶洋洋的打著哈氣,那雙碧綠的眼珠微微闔了起來,然而緋眠卻始終覺得,那隻貓絕對不是普普通通的一隻貓。
果然,祖母在看到那隻白貓之後,眼底的震驚越發濃烈起來,然而也不過是片刻的功夫,祖母衰老的麵孔上又流露出了一種古怪的釋懷,她微微欠身,滿懷感慨的說道:“的確……已經好久不見了啊,蘇姑娘別來無恙麼?”
蘇瓔的眼中也流露出幾分悵然,凡人的時間這樣短促而可怖,不過是幾十年的時間,當年那個溫柔婉約的女子,如今已經變成了垂垂老矣的婦人,猶如蠟燭燃到了最後,隻剩下最後一點微弱的生命之光。
鍋中的飯菜香氣撲鼻,祖母的年紀越發大了,平日裏也難得親自下廚,然而這一次竟然自從到尾的在廚房裏忙碌起來,緋眠將洗幹淨的海帶和魚蝦用竹篾分門別類的擺好,對不遠處和祖父靜靜說話的女子越發好奇起來。
“懷柔她……已經離開了麼?”聽著老者絮絮的說起這些年的種種,蘇瓔安靜的轉過頭,抱著頤言靜靜的聽著,直到得知那個嬌俏的少女幾年前死於一場高熱,她才低低歎息了一聲。
“無妨,或許再過一些時日,連我也要一起去見她了吧。”李淩府自嘲的笑了笑,他仔細的凝視著眼前的女子,隻覺一切都猶如幻覺一般。
蘇瓔一怔,多年不見,從前那個鋒利孤傲的男子,似乎變得和緩了許多,不過……數十年漫長的時光長流中,人性的多變又有什麼好值得奇怪的呢?
幾十年前,他初見她的時候,還是在魏朝的都城鉑則。彼時的自己窮困潦倒,然而參加科舉考試卻還有一段日子,那個時候,真正是舉目無親。
是眼前的這個女人,在鉑則的街頭叫住了自己。她在鉑則有一家小小的店鋪,名字似是叫紅塵閣。他當時覺得驚詫莫名,然而一襲素衣的女子卻淡淡的笑了起來,臉上的神情和今日竟然毫無二致,時光無情而倉促的流逝,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如今,他和婉蘿都已經老成了這個樣子,甚至連新王都已經年過六十。但是眼前的這個女人,卻依舊是當年初見的模樣,有著冰雪般清冷皎潔的麵孔。
然而,他和婉蘿都出奇的選擇了沉默。或許在當年,他就已經隱隱約約的察覺到了吧,這個女子,絕非是靠著一個店鋪艱難維持生計的人。她與他們,本來也就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