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真的很巧,那些紙鶴一個個折起來都栩栩如生。不止是紙鶴,有時候還會有些別的小物件,夾雜在一起,什麼的可愛。他還會說起自己從前認識的一些朋友,有些是居室,有些卻是妖怪,他們和自己的交情都十分不錯。如果日後有機會,他想讓蘇瓔也見一見。
好不容易手頭的紙全都疊完了,兼淵的手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可是還沒等蘇瓔鬆口氣,他又站起來說道:“我們出去走一走吧,來了景國之後,我們似乎還沒出去轉過呢。”
蘇瓔終於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來。
奇怪,從前真的從來沒有看出來過,他原本是這個樣子麼,就像是一個得到了什麼玩具的孩子,開心的不得了。
站起來正準備說些什麼,蘇瓔卻忽然怔住了。或許知道裏麵住的是女客,店家倒是特別貼心的多放置了一張桌子,上麵一麵明鏡清晰,倒映出來長發披肩的白衣女子。容顏秀麗,然而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鏡子的那個女子,眉梢眼角都含著淡淡的笑意,不像是很久以前,那樣譏諷冷峭的笑意,從來沒有到過眼瞳裏。
就像是寒潭融化,有春水泊泊,蘇瓔看著眼前望著自己的男子,心底忽然傳來了一聲淡淡的歎息。
眼前的歡喜,到底能持續多久呢,會不會到頭來,隻不過是一場竹籃打水,夢中之空?
“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兼淵伸出手來,彈了一彈蘇瓔的額頭。
“你怎麼知道我在胡思亂想,說不定我隻是反悔剛才說出那些話而已。”白白被人彈了一指甲,蘇瓔自然不會甘心,立刻反唇相譏道。
兼淵嗬嗬直笑:“哪有人心底後悔的時候,會想你一樣皺著眉頭。蘇瓔,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不過有些東西,如果太在乎結果究竟會如何,這個過程中所帶來的,最後也會被抹煞的。”
“可是偏偏這世上有些事,結果卻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不過就是一個過程罷了。”
幾天後,兼淵卻收到了子言的一隻紙鶴。傳遞出了主人的指令之後,那隻飛鶴立刻便在空中化成了一縷灰燼。兼淵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決定去赴這場相約。
“你其實……應該也猜出來了吧?”已近黃昏,子言的眼神看向遼遠的天空,半晌,才忽然回過頭來,沉默的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果然是她?”原本皺著眉的男子在聽到對方問話的刹那,一張臉瞬間變成蒼白一片。迎著落日餘暉,綿延的飛簷翹宇像是要一直鋪展到天色盡頭一般,然而在人來人往的湯歌城中,那一點苔蘚般的濃黑竟然叫人看不見底色。
子言冷冷的望著眼前的人,這是湯歌城中有名的占星台,拔地而起,高聳入雲,幾乎可以俯瞰整個王都。他笑了笑,微微探下身去,用一種十分奇異的語調說道:“蘇瓔在凡塵中留戀了這麼久,我當時就極為擔憂,怕她有一天入了業障而不自知。但是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天尊曾經允諾我,假如不憑靈力,我能夠找到蘇瓔並將她從下界帶回上清天界,天尊便可對過往之事既往不咎。”
“然而,到底人力有窮盡之時。我遇見她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她的心底……已經開始背凡人所謂的情愛侵蝕,我到底,還是來晚了一步。”子言的眼中陡然綻出一縷駭人的光芒,攏在袖中的手指動了動,過了片刻,到底還是重重一拳砸在占星台上的石上。
青衣的男子一直不發一言,滿頭青絲在風中飄動,越發襯得宛如神仙中人。過了片刻,他沉聲說道:“你的意思,是我害了蘇瓔?”
“自然是你。”子言霍的一聲抬起頭來,拚命壓抑的殺意幾乎快要凝成了實質,他一字一句的說道:“如果不是你,蘇瓔又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如果不是你,原本在我遇見她的那一刻,這一世的劫數便已經煙消雲散了。”
兼淵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過了片刻,他忽然笑了起來:“你說得對,這原本就是一場劫數。當初蘇瓔三番五次與我話別,都是因為她早就明白,我與她絕不會有什麼琴瑟和鳴的結局。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到事後傷懷?”
“然而……這世上的事多麼奇妙。假如不曾遇見蘇瓔,或許我會成為宋家的家主,或者是龍虎山的掌門也未可知。但是,無論是哪一條路,都遠不及當下的感受,來的更為重要吧。”
這段喃喃自語也許並不是說給子言聽得,然而越往後,他的神色竟然越發快活起來。那個猶如謫仙般的男子,在這一刻竟然發出了異常痛快的笑聲:“無論是蘇瓔還是我,想必都不會後悔今生,會有這樣的一場相遇吧。”
“大言不慚!”子言忍無可忍,終於厲聲斥責道:“她原本在上清三界可以與天地同壽,如果不是一時意氣落入凡間,你們根本就不會有相遇的機會。要不是你,她更不會無端被邪魔附體,甚至連佛骨舍利都不能將之淨化,她如今這個樣子,你竟然敢說不悔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