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普覺寺中。”子言歎了一口氣,輕輕將對方從自己懷中扶了起來,低聲說道:“幸好伽羅的封印牢固,我們才能避開曼陀羅大陣來到這座佛塔之內。然而時間不多,你體內的邪魔雖然血素陣封印,但是隨時都可能蘇醒,我們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蘇瓔借著子言的手臂一撐之力站了起來,環視四周,才發覺這裏和普通的佛塔並沒有什麼差別。成千上萬的蠟燭在空中靜靜的燃燒,空無一人的室內肅穆無聲,隻有嫋嫋的檀香在空氣裏沉浮不定。蘇瓔微微蹙起了眉,這便是被曼陀羅陣拱衛的佛塔麼,傳說中的佛骨舍利渾圓一顆,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光線灑在自己身上時,一波波充沛的力量猶如暖流般洗刷著自己的經脈與骨骼。
這具身軀,像是被什麼力量徹底修補過一樣。原本的異樣和衰弱在這一刻全都不見了蹤跡,反常得簡直叫人吃驚。
像是想到了什麼,蘇瓔緩緩撩開了自己的衣袖,果然,白如羊脂般的胳膊上,那一條殷紅的紅線竟然已經消失了蹤跡。
子言微微探過身來,眼底的擔憂在這一刻終於消散了不少,“的確是被封住了,邪魔雖然不可被驅逐,但是隻要能夠讓他暫時對你的身軀無法造成影響,這個計劃就已經成功了大半。”
蘇瓔微笑了起來,轉過頭看著他,然而眼神卻帶著一縷譏諷:“計劃,子言,你從未和我說起過你的計劃。雖然我現在頭痛得厲害,可是我還記得我殺了他。他……”蘇瓔的聲音越來越低,似乎疲倦得無以為繼,然而就在子言下意識想要伸手攙住她的那一刻,她卻再一次抬起了臉,眼中有著微弱的淚光。
“我是不是,殺了他?”蘇瓔霍然抬起頭來,一雙眼睛裏看不出是怎樣的情緒。依稀像是有淚水在眼眶打轉,但是仔細看過去,卻發現那裏麵就像一口幹涸的井,根本就什麼都沒有。
“他明知道我當時是瘋魔了吧,誰也不認得了,心裏頭隻有殺、殺、殺!將夜說得對,是我太自大了,總以為自己能降得住他,以為自己心底裏光明磊落,修行更是精進不少,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至於一敗塗地。”
“也不能全怪你。”子言的身子顫了一下,臉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來,勸慰道:“他們故意變成子言的樣子所那些話來氣你,又在你麵前殺了頤言。也難怪你一時走火入魔,把持不住。”
“當真是如此麼?”蘇瓔失魂落魄的看了他一眼,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其實他們要殺我,真是無可厚非。我殺了那麼多人,就算要我的命,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隻有頤言……是我連累了她。”
“我總以為這一切都還來得及,都不至於一刹那便失去了控製。在人間這些年,我冷眼旁觀別人的苦痛,至多不過是為她們歎息一聲。從心底裏,我何曾瞧得起這些凡夫俗子。那些愛恨癡纏,百年之後,算得了什麼呢?”她用手死死的按住心口,一雙眸子裏隱隱有血色的光似乎又要再次燃燒了起來:“真是報應、真是報應!”
當年天尊之所以放手不管,讓她下到紅塵曆劫,隻怕就是看準了有今日吧。她從來不曾將自己低到塵埃裏去,此時此刻,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深。是她一意孤行,是她貪戀紅塵,所以才害了這麼多人。
兼淵的呼吸一頓,似乎也看出了此刻對方的情緒十分不穩,那個陣法縱然能封印一時,但若她再繼續這樣下去,隻怕那邪魔很快就會被蘇瓔的負麵能量所喚醒。他皺了皺眉,決然截口道:“蘇瓔,你還要再入魔障不成!若你此刻再被邪魔控製,難道不是要我一番心血白費,更是讓兼淵白死了麼?”
“你們……”蘇瓔愕然,就在方才那一刹,她忽然間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些事。都是些瑣碎的小事,例如當日他們聯手大戰將夜,過程那樣凶險,如今都已經不記得了。卻分明還記得他悲哀的麵孔,看著自己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才多久呢……蘇瓔黯然的抬起下巴,映入眼簾的是普覺寺後高聳入雲的佛塔,它沉默而莊嚴的望著自己,精致的雕刻著滿天神佛的畫像在這一刻像是齊齊張開了眼睛,用滿懷悲憫的眼神望著落魄的女子。
在子言那一聲厲斥中,她才陡然想起來,他是死了,他是真的死了,死在了自己手中。他在臨死的時候都還對自己說,無論如何,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活下去,活到那一日,才算是足夠呢?
她一直妄想和命運抗爭,和這滿天神佛的抗爭,所以當年不顧一切的從九重天叛離,在南天門一躍而下的時候受罡風吹散了一身仙骨,連仙人不老不死的仙籍都被褫奪。用了這麼多年的時間,回頭來看,才知道一切都不過是轉頭成空。
她並沒有贏過任何人,從一開始,她就不是為了想要抗爭而抗爭。但是,沒有關係……蘇瓔微微笑了起來,她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就算生命猶如風中搖搖欲墜的燭火,她也已經燃盡了所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