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在這一刻像是要徹底凝固下來,蘇瓔的神色漸漸變得柔和起來。天尊的神色也逐漸變得嚴厲起來,雖然是自己的得意門生,但是如果就這麼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那麼勢必也會引起其他的人不滿。
更何況……是這樣滔天的罪孽啊。一旦真的引動了佛骨舍利,一直覬覦著解開封印的冥河老祖一定會趁勢出來興風作浪,然而,到了最緊要的關頭,自己的女弟子,還是守住了那一線本心啊。
“無論是怎樣的懲罰,弟子都願意一力承當。當年如果不是因為弟子動了嗔念,也不會引發今日的事端。”蘇瓔抬起頭來,再一次俯身跪倒,額頭觸在冰冷的地麵上,然而原本紛亂的心緒卻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子言沉默的看著跪在自己身側的女子,她的確……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蘇瓔了。在很多年之前,她還是個小小女童的時候,自己就一直守護著這個天賦異稟的女子。因為是在三清天界化成了人形,所以在那一刻,她就已經不再是尋常的妖物,而是成為了侍奉三清之首道德天尊的天女。
他原本以為,他們還有許許多多的時間。在這無涯無盡的生命之中,他原本潛心修道的心第一次出現了動搖。可是就在百年之後,這個自己一手看大的女童已經化成了神色清冷的女子,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天界,不惜削去一身仙骨受九天罡風之苦,僅僅是為了拋棄仙人的身份。
他抬起頭,有些茫然的看著眼前的女子。她站起身來,麵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等著自己的究竟是什麼呢,天火雷劫、誅仙台、還是煉獄火海?
可是,蘇瓔沒有絲毫的恐懼,隻是沉默的接受了這一切。
原來一切都不過是枉費心機,他明知道蘇瓔已經被邪魔所驅使,卻借著宋兼淵那把“刀”封印了她體內的邪魔。原以為是一石二鳥之計,從此以後蘇瓔或許就能夠死心塌地的和自己重回上清天界。然而,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讓她心中的天平徹底的往另一端傾斜罷了。
死亡從來就不是結束。心魔深種,無論那個人究竟是否還存在,都已經不再重要了。他才是徹底的輸家不是麼,失去了蘇瓔,甚至失去了一開始潛心修道的自己。
“為何非要走到這一步,才知道迷途難返呢?”老者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無論是你還是子言,都算是本尊的得意弟子,此次試煉,仙界共三百四十二人下凡,到頭來,卻是你們兩個最先從這場‘夢’裏驚醒了過來。”
試煉……仿佛被這兩個字驚起了某種回憶一般,蘇瓔蹙緊了眉頭,跪坐在地麵上,神色卻變得有些茫然了,什麼試煉,什麼幻夢?
女子霍然抬起頭來,在景國普覺寺的壁畫之上,漫天神佛似乎在刹那間睜開了眼睛,在九天之上,用一種憐憫而慈悲的眼神望著自己。
當年在九重天界的自己,是不是也曾經用過這種眼神,無知無覺的看著凡塵中碌碌的眾生?
“原來,不過是一場夢麼?”隨著那一句低語從嘴中吐出,四周的一切仿佛也被某種力量無形的改變了。山巒水霧一層層在眼前渲染開來,就像是一張從眼前徐徐展開的水墨畫,山水氤氳,有無數的蓮花次第在水中綻放。花開花謝,卻不過隻是一眨眼的時間罷了。
是啊……他們都快要忘記了,每一千年就會進行一次的,來自仙界的試煉。仙人在登上仙界之後,雖然超出了生死輪回的界限,但是也依然有自己的試煉。隻有真正無欲無求的仙人,才有資格得享無窮無盡的壽命。鴻鈞老祖化身成道,從此縱使天地覆滅,萬物洪荒全都化成了灰燼,鴻鈞也能在灰燼之中再起六合八荒,寰宇三千。
那是因為鴻鈞,已經不再是尋常的“人”了。他便是道,以天地萬物為芻狗,不偏不倚,一視同仁,是天地不仁,卻也是真正的大慈悲。
而上界的仙人,如果無法做到清心寡欲,對凡間依然有貪戀之心,就難免會出手幹涉命輪的轉動,自己不能對萬物做到一視同仁之心,又該如何在天庭俯瞰著莽莽眾生呢?
這千年一場的幻夢,便是對所有仙人的試煉了。在紅塵之中所經曆的一切,在這些仙人的眼中,不過隻是一場夢境罷了。夢中的生生死死,愛恨情仇,都是無形的考驗。百年前她因為一己偏見從九天之上下墜凡塵,就是這場夢境的開端。
然而這一次,誰都沒有從這場試煉之中脫穎而出。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幻夢罷了……九天上的神佛冷冷的看著這一切,看著他們的掙紮和痛苦,從蘇瓔毅然從天庭一躍而下的時刻,這場命運的齒輪就已經開始轉動了。
蘇瓔在兩百的塵世之中,一直苦苦的尋找所著所謂人間的真情。那些猶如鏡花水月一般,在神佛眼中必須要參透的東西,卻成了她心中唯一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