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零六章(1 / 3)

頤言番外

蘇瓔曾經說,我們在前世就已經相識了。

然而前世的事,又怎麼可能記得呢。我記得那一天她默默的站在一片芳草萋萋之中,白色的衣服像是冰雪一般潔淨。那樣的姿態,像極了從仙界中墜落的女仙。

過了很久之後,我才知道第一眼的直覺沒有錯。她的確是一位天女,隻是,曾經是。

蘇瓔的故事很多,跟在她身邊越久,就越有這樣的感覺。年輕的麵孔之上,那雙悠遠高華的眼睛出賣了她的年紀。不要忘記,我是一隻貓,貓有奇怪而敏銳的直覺。

但是她從來不會說自己的過去,滄海桑田,她都隻是在一旁冷冷的看著,不置一詞。

這樣很好,因為貓也是薄涼的性子。我們什麼都不關心,隻希望能夠自由的活著就足夠了。

第一次見到蘇瓔的時候,我的修為還沒有高到足以化出人形的地步。隻是一隻尋常的白貓,因為吞吃了帝流漿開了神識,隱隱約約的有了思考能力。

作為一隻活了五十年的白貓,我已經知道了自己邁入了一個奇怪的境界。隻是一直以來沒有修煉的法門,也並沒有遇到危險,所以幹脆聽之任之。遇見蘇瓔,算是一個轉折。

那一年她照常來蘇堤拜祭那座墳墓,那棵柳樹妖平時會用障眼法將墳墓隱藏起來,也會驅趕一些無意中闖入的妖怪。

我就是這些妖怪中的一個。

好奇心害死貓這句話還真是一點都不假,如果不是柳樹妖心地善良,每次都隻是用柳條把我捆起來扔出去,我大概早就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為什麼會對那座墳墓那麼好奇,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許,那也隻是一個巧合而已。

雖然幸運的吞下了每六十年才會出現一次的帝流漿,有了簡單的常識和比尋常白貓更漫長的壽命。但是沒有人指導我到底該怎麼修煉法術,隻能跌跌撞撞的自己探索。正是因為如此,妖怪中也會有一些類似人類地痞流氓的妖怪,會仗勢欺負沒有背景法力也不高的同類。

就是在一次很偶然的機會之下,我被人欺負的時候無意闖進了那個陣法嚴密的地方,一開始還以為是擅闖了什麼前輩修煉之處,沒想到卻隻看見一座平日絕對沒有出現過的墳墓而已。

有好幾次趁著柳樹妖不注意的時候,我都悄悄用法力探知過,那底下絕對沒有什麼珍寶之類的東西,隻有一具人類已經化成白骨的屍骸靜靜的躺在地下。

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那底下躺著的人很重要。就算他已經死去了許多年,連白骨都已經快要腐爛了,可是……那種每次看見都會黯然神傷的心情,卻始終不會改變。

直到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我看見了蘇瓔,命運的齒輪總是無聲無息的轉動著,誰也不知道下一刻究竟會遇見什麼。

有時候往往隻要一瞬間,所有的東西都會經曆翻天覆地的改變。

我開始明白了,為什麼凡人們孜孜不倦的尋求長生之道。因為,他們對這個世界,始終保持著好奇和不舍之心吧。

我聽清楚她說的第一句話是,“這些年來,多謝你一直守護著他的墳墓。”

柳樹妖客氣的說,這不過是舉手之勞。我暗地裏撇了撇嘴,真是奇怪,他明明費了很多功夫來保護這個凡人的墳墓,但是卻始終隻字不提。

可是我忽然間明白了一件事,這麼多年來我都和這個白衣的女子失之交臂。原來這些年她一直都會在七月二十五日這一天,默默的前來這座墓前吊唁。

她什麼都不會說,隻是沉默的看著那一座墳墓。偶爾會用細長的手指沿著墓碑上的字跡緩緩勾勒,神色悵然。

我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叫做宋兼淵。

蘇瓔的功力深不可測,所以自從跟在她身邊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被其他妖怪欺負過了。

和我們一起生活的,還有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子。平時都是冷冰冰的模樣,一雙眼睛有時會變成詭異的血紅。那個男人的力量……會讓人覺得渾身發冷。然而奇怪的,他很聽蘇瓔的話。

我們在楚國王都青勉開了一家名為紅塵閣的店鋪,沒事的時候,經常能看見名叫將夜的男子靜靜的坐在那裏喝茶。而蘇瓔永遠安靜的描著花樣刺繡,她有很多很多的錦帕,有時候也會動手做一件衣服,往往都要一年的時間才能做出來。

這些東西,無論多麼耗時耗力,到後來,都會在宋兼淵的墳頭變成一縷嫋嫋的青煙。

我有時候會想,也許再過一百年,一千年,這幅場景也永遠不會改變吧。無論外頭政權如何更替,歲月怎樣急促,在這裏的人都始終會保持這樣優雅的姿勢。

“咦,這酒好香啊!剛好我在外麵買了一點熟食,就當下酒菜好了。”推開店門的時候,我一下子就聞到了那種奇異的酒香。湊近一看,才發現那一杯酒色澤清澈,透著一點淡淡的乳白。

“這個酒叫梨花落,可惜……我已經很久沒有釀過這種酒了。”

“為什麼?”

蘇瓔的確喜歡喝酒,閑來無事的時候,我們三個會坐在一起小酌幾杯。但是這個酒這麼好喝,她為什麼會不願意釀呢?

我猜,這裏麵一定會有一個很長的故事。

“我很久之前送夠一壺酒給一個人,可是到後來,我卻殺了他。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想釀這種酒了。”

我才知道,原來這壇酒是將夜在院子裏拔草的時候不小心給挖出來的。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前,蘇瓔也曾在這裏開過店鋪。

她似乎被這壇酒勾起了過往的回憶,就連將夜也難得的顯出了身形,不發一言的坐在旁邊。她一杯一杯的喝,我嚐過一些,這種酒有一種奇異的香味,淡淡的,喝下去之後竟然有一種奇異的悲哀感。

也許悲哀的不是酒,而是……蘇瓔臉上的神情。

她一定很寂寞,這種寂寞,也一定和宋兼淵有關。過了這麼多年,我已經漸漸有些明白人間的感情了,我想,她曾經愛他,不,直到現在,她也許還是愛著那個我素未謀麵的男人。這種寂寞,叫人一點法子都沒有。那個人已經死了,誰也不能叫白骨都要爛成泥的人再活過來。

我想了想:“為什麼你不去找他呢,既然你能找到我,要找那個人應該也不難吧。”

“不用了。”她的麵孔浮出淡淡的笑意,停在唇邊的酒杯又放了回來:“我曾經問過司命星君,他這一世道根深厚,隻要潛心修煉,或有白日飛升的可能。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妨礙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