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這一世的他,已經不是從前我要找的那個人了。”
她喃喃的低語像是一縷歎息,然而忽然間我便明白了。的確,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原來無論是人是妖,都是這樣死心眼的人。
她把玩著手中的酒杯,如羽雙睫低斂:“有的人,或許存在於過去之中,才會永不消失,也永遠不會讓人失望。”
是麼……存在於過去之中,就不會受到歲月的摧殘,這一點的確沒錯。然而,蘇瓔的眼睛明顯的在說完了這番話之後變得黯淡起來,連唇角的笑意都顯出悲傷的弧度。
然而,這潑天蓋地的寂寞,又該如何是好呢?
將夜的神色一變,忽然也抬起手飲盡了杯中的梨花落。他不是一個喜歡喝酒的人,有時候,我覺得這世上壓根就沒有愛酒的人。他們隻是太多的情緒積在心底,無法訴諸口舌,就隻能一杯一杯的喝酒。
一杯一杯複一杯,兩人對酌山花開。將夜,是在想念那個叫做林靈素的人麼?
“總有一天,什麼都會過去的。”我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因為在這裏住了四五年,其實我對蘇瓔始終有著淡淡的戒備之心。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對我這麼好,在這樣不求回報的關懷背後,到底是出於一種怎樣的心情。
我是個妖怪,一個從來沒有人會心疼我對我好的妖怪。可是在剛才那一刻,我變回了原形,縱身撲在她的膝蓋上,小聲的說道:“小姐,你不要這麼難過。”
“頤言。”從頭頂傳來的那一縷歎息,忽然覺得,好溫暖。
也是在這一天之後,我才能毫無芥蒂的麵對蘇瓔和將夜。因為我忽然明白過來,無論是平時看起來清冷的蘇瓔還是邪氣的將夜,心底都有柔軟而脆弱的地方。就算我們是妖,有著漫長的壽命和強大的力量,但是一樣有留不住的東西。
當妖怪,其實也是一個很悲慘的事。
所以還有一點我一直很奇怪,蘇瓔從前據說是天界的天女,那麼好的地方,她為什麼要下界來受苦呢?
她當時笑了笑,漆黑的眼睛閃動著,就像是一盞燈火亮了又滅,“很久以前,也有一個人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為什麼一定要留在凡塵,蘇瓔,你可知道你做出的是怎樣的決定?!”對方站在遙遠的雲端,用那樣憐憫而痛惜的神色看著自己。
怎麼會不知道呢,白衣黑發的女子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清麗的臉上卻露出堅毅的光芒,離開上清天界,那麼等待著自己的,就是無窮無盡的孤獨和懲罰。她原本和他一在雲端俯視著茫茫眾生,看著他們的悲歡喜樂愛恨癡纏,露出鄙薄而嘲諷的笑容。
下界的凡人,修道之人,甚至就連已經修成地仙的散仙們,對上清天界都有著難以言說的期盼。那是三清道尊居住的地方,不會有磨難,也不會有不安。日日有瑞獸往來雲間代步,源源不絕的瓊漿玉液瑤池仙果。往來的都是自洪荒開辟之時就已經得道的大仙,得享六道輪回的尊崇與安樂的歲月。
然而……那種日子,虛幻的就像是用手一碰就會碎掉一樣。對於天尊來說,他看見的是天道的輪回與運轉。凡人的愛恨不過是一場幻夢,不能脫離愛恨糾纏,就不足以以身證道。也許到了那樣一日,又是另一種大歡喜大領悟吧。
但是,自己卻永遠做不到。究竟要做到哪一步,才能像天尊那樣將所有的喜怒哀樂全數都磨成粉末。不悲不喜,憐憫的看著蒼生六道在輪回之中輾轉哀嚎,可是,那樣無窮而超脫的存在,已經完全沒有溫度了吧。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不顧一切的要留在這裏啊。不過,雖然和凡人們打交道是很有趣沒錯,不過隨之而來的,也一定要麵臨很多的煩惱吧。”
“的確是……不顧一切啊。”像是又想起了什麼一樣,蘇瓔再一次笑了起來,神色淡然。
“司命曾經告訴我,其實仙人有時候也會對自己的生活覺得厭惡。”女子驀地收斂了笑容,眼中陡然閃過一縷嘲諷:“會對凡間的人或者事物覺得好奇,然而沒有任何人敢於違反昊天上帝的統治。在猶如鐵律一般的天規之下,每個人都有自己忌憚的東西。更何況……貶入凡塵,的確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呢。”
這才是理所應當的吧,哪個神仙願意放棄那樣優渥的身份呢。也隻有蘇瓔才會那麼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甚至不惜從南天門外跳了下來,除去一身仙籍,入草為妖啊……我微微笑了起來,仙人,的確是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啊。得享千萬年的歲月,受到所有人的尊敬,可以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凡人的努力。就算生活一成不變的好似一灘死水,也是可以忍受的寂寞。
雖然這麼說,但是我也知道,在上清天界,還有一個人……蘇瓔一直都很掛懷吧。和刻在墓碑上的宋兼淵那三個字不同,每次去拜祭道觀的時候,看著泥塑的雕像出神的樣子,很容易就猜的出那個人究竟是怎樣的身份。
哪怕,蘇瓔從來都沒有提起過。但是,那個人存在的痕跡卻如此明顯。
雖然有很多的秘密,但是蘇瓔對我卻無比的寵溺。她曾經說過,我的前世也和她有著深厚的緣分,如果不是為了救她,也許今生的我就不會那麼辛苦的開始修煉了。
不過那我對來說,其實並不是最重要的。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不用那麼在乎,對於現在的狀況,我已經非常滿意了。如果……不是遇見了那個人的話。
他叫沈越,比起這個名字,也許宋兼淵更適合他。
遇見宋兼淵的時候,是快要接近中元鬼節的日子,他的書童一臉見了鬼的看著我和蘇瓔,但是他不知道,見了他的主子,我才比見了鬼還覺得詫異。
“是這個人麼?”我頓在一條巷道的牆壁上,無聲的詢問著蘇瓔。可是她好像沒有聽見我究竟在說什麼,隻是怔怔的看著那個男子。
我想,果然是他。
戴在手腕的那串珊瑚手鏈發出了淡淡的光芒,我想,將夜應該也是認出了這個人吧。前世的事情,我都已經不記得了。可是在看見沈越的時候我就想,是他,是這個人沒錯。
“這位姑娘……我可是在哪裏,見過你?”
撲哧一聲,跟在沈越身邊的那個書童發出了一聲嗤笑,這句話,還真是老套的不行呢。換做平時,我一定會暗暗的翻一個白眼吧。可是這一次,我隻是靜靜在一旁看著。
因為他沒有說錯,他們曾經見過。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們曾經並肩站在一起,對抗著所謂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