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眯起了眼睛,隻覺得頭疼欲裂。有些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之中不斷的閃現,可是卻始終都無法練成一串。
我知道,這是屬於前生的,來自頤言的記憶。
然而蘇瓔隻是笑了笑,然後輕輕說道:“公子想必是認錯人了,妾身與公子,素未謀麵。”
聽到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竟然會奇異的鬆了一口氣,同時,卻也覺得更加的悲哀。
這的確是宋兼淵沒錯,可是他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了。
這個男子,是全新的,另一個人。蘇瓔沒有試圖去喚醒他前生的記憶,那是沒有止境的事情。就算過去的靈魄被喚醒,也會和此生的記憶所混雜。純粹的“宋兼淵”,已經永遠都不可能出現了。
我迅捷的跳如她懷中,看著沈越黯然的凝視著蘇瓔轉身離去的目光。
他是沈越,可是他還是記得她,一生一世,永不會忘。這到底算是前生的一場緣分執著到今日,還是今生,又是一段緣起?
“既然決定了,可就千萬不要回頭啊。”
耳畔傳來了將夜熟悉的聲音,帶著一如往常的冷漠和嘲諷,可是這一次,卻又帶著說不出的悵然。
蘇瓔果然沒有回頭,我揚起臉,卻看見她素淨如玉的麵孔上沒有絲毫的波動。
過去了那麼長一段時間,我終於開始欽佩蘇瓔了。她不會把自己陷在沒有希望的執著之中,從前的事情,已經讓她耗盡了所有的心力。
對某些妖怪神仙來說,一定會生生世世的尋找自己的戀人吧。這樣其實也沒有錯,誰都不願意和愛的人因為時間的關係錯肩而過。但是蘇瓔沒有那麼做,她隻是沉默的看著這個人間,沉默的看著她前生的戀人。
如果真的再這麼下去,蘇瓔有朝一日看透紅塵白日飛升的日子,應該也不遠了。
從那天以後,蘇瓔那種疲倦的神色就變得越發明顯了。
將夜隻是冷冷的看著這一切,他似乎和蘇瓔經曆過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是明明比我的法力要高出那麼多,他的本體卻始終都隻能被蘇瓔佩戴在手腕上,他沒有辦法單獨離開紅塵閣和蘇瓔的身邊,就像是一種無形的囚禁一樣。
但是我們的日子卻沒有這麼簡單就消停下來,沈越不知道從何處探知了紅塵閣的位置,青天白日,也不好用法術將他直接趕出去。更何況,每次一看見他,我都會想起在蘇堤的那個墳墓。
隻有簡簡單單的一塊石碑,那上麵用娟秀卻蒼勁的筆力寫著宋兼淵之墓。
不知道有心還是無意,每次他來的時候,我都會化出人形,就像是招待一個普通的客人那樣招待著他。
蘇瓔並不避忌沈越,有時候兩人還會坐在一起說一會兒話,那副畫麵很美,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大抵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可是小姐很固執,她永遠不會把沈越當成宋兼淵。
沈越有時甚至會喝得醉醺醺的,那個時候他不會進來,隻是站在門外的一家茶館裏,一直這麼看著小姐的背影。
有一天,他喝醉了,原本俊秀的麵孔也染上了不正常的一抹緋紅。
蘇瓔歎了一口氣,倒了一盞茶給他,低聲說道:“何必這樣自苦?”
“我心甘情願。”短短的五個字,不知道為何,聽得我竟然有種膽戰心驚的意味。
小姐忽然笑了起來,不是那種略略彎起唇角的笑容,而是從眉梢眼角透出真正的喜悅,她伸出手撫摸著沈越的麵容,恍如夢囈一般的說道:“這麼多年,你一點都沒有變。”
在那個晚上,我聽見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她從前是怎樣固執冷冽的女子,入了凡塵之後見過許許多多悲歡離合,雖然睿智,卻再也不相信所謂人間的情愛。直到……遇見了宋兼淵。
他們並肩攜手,足跡幾乎遍布了七國的土地。以身封魔,背棄家族,甚至燃燒了自己的三魂七魄撕裂了兩儀微塵陣,同時又闖進了有曼陀羅大陣守護的普覺寺佛塔之中……那麼多那麼多的過往,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所謂的轉世之身所能替代的。
“我想,或許是因為兼淵曾經是修道之人,靈台不滅,所以即便輪回轉世之後,你也還記得我的麵孔。但是……這對你而言,隻是一種困擾罷了。”隔著嫋嫋的茶霧,蘇瓔平靜的說道,“忘記我,去開始屬於你自己的人生吧。”
沈越踉蹌的走了出去,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終於明白過來,蘇瓔永遠不會愛上自己。曾經有兩個那麼優秀的男人陪著她,他們共同經曆過的東西,這一生,再也沒有什麼能夠與之相比的。更何況,他不過是一個凡人。
我看著他步履踉蹌的身姿,那一刹,陡然有種說不出的心疼。世人求愛,猶如執炬逆風而行,總有燒手之患。可如果沒有那一點燃燒的火焰,他們究竟又要依靠什麼才能走下去呢?
蘇瓔推開窗,對著淒冷的月光出神。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隻是覺得,她或許也是太累了。
將夜和我很有默契的去買了酒回來,一醉解千愁,雖然這隻不過是逃避的姿態,可是有時候喝醉了,的確會快樂一些。
人生苦短,能夠快樂,不妨盡力享受吧。
遙遙的,蘇瓔對著高不可測的夜空舉起了酒杯。
敬你,子言。
當年我曾對你惡語相向,但是百年之後,我才明白過來,原來一切一切,誰都沒有做錯。
數百年並肩的緣分,以及在人間短短數年的錯肩。
那段逝去的歲月,還有……無法再挽回的離散和永恒的寂寞。
在有生之年裏,直到我化成了灰燼,我也永遠不可能再見到宋兼淵,也絕不可能,再重逢慕子言。
既然如此,再敬一杯,給曾經的我們。
喃喃聲在耳邊響起,我半醉半醒的抬起頭,看見蘇瓔皎潔如月的身姿好似一個夢境。她說的那些話,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的烙印在了我的心上。
然後,我看見了她手中的酒杯從手中滾落。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蘇瓔落淚,也是最後一次。
當晚,我們連夜離開了楚國的王都青勉。在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沈越,也不曾見過宋兼淵任何一世的轉身。
紅塵閣依舊客似雲來,隻有我明白,這裏頭進進出出的每一個人,甚至連猶如神人般的蘇瓔在內,都是何等的孤獨和悲涼。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這句話,成了我們漫長一生最後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