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子壓低聲音,像是要透露什麼秘密:
“她啊,和細尾結婚了。”
不是不驚訝,是驚訝中帶著“啊,果然如此”的感覺。
到頭來,我覺得人一旦脫離軌道,根本就沒有從頭再來的機會。步和我是同一種人。
細尾和裏子,兩個同樣脫離軌道的人,他們走到一起了嗎?
“我有一次見到了他們,大學的時候。”
“嗯……換我肯定不行。他可是個殺人犯。我永遠記得他對理菜子做了什麼,我絕對不會原諒他。”
心直口快的直子讓我肅然起敬。我的胸口隱隱作痛,我說道:
“裏子她……後來不也出事情進了少年院嗎?所以可能對細尾有不一樣的感情。”
“可是,裏子當時
是情況比較危險。聽說被殺的那個男的之前幹過好幾次類似的事情,他自作自受。”
“嗯,沒錯。”
不應該輕易回想往事的。那裏埋著的隻有傷口,每次挖開來都絲絲作痛。
我尷尬地笑了笑。
聊了兩個多小時後,我們在車站告別。下一次見到,可能又是二十年後。
夏目遲到了一個多小時。
我坐在咖啡店等他,漫無邊際地想著裏子。
她和細尾結婚並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情,我卻久久不能平靜。就像是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藏進了心底,一定是有什麼我還沒有想起來。
我突然意識到。
高中畢業後,裏子曾找過真帆。
在迪士尼和我見麵之後,她對真帆起了疑心,於是去質問真帆。也就是說,也許裏子現在依然留著真帆的聯係方式。
那個時候,真帆還在上大學。她是在東京上的大學,所以應該是住在家裏。如果房子是自己家的,才十多年的時間,可能還沒有搬家。而且,她爸爸開了一家不動產公司,真帆還在那兒工作,父女之間還有聯係。
就算警察知道我在打聽真帆的聯係方式,他們應該也不會馬上就懷疑我。沒有人會為一個連聯係方式也沒有的人去殺人。而且,他們曾經說真帆將我視為她最好的朋友,我可以以此作為我想重新和她取得聯係的借口。
找到裏子現在在哪裏比找到真帆應該容易很多。
我給家裏打了個電話。
電話是
媽媽接的。
“媽,你還記得日野同學嗎?”
“記得啊,咋了?”
和母親說話時會不自覺地用關西腔。
“她結婚了,你知道嗎?”
“啊?是嗎?她搬家之後就很久沒有見過了,我不知道啊。不過,能結上婚真是太好了。”
胸口一陣刺痛。
媽媽之所以會說“能結上婚真是太好了”,是因為“她之前還進過少年院”,還是“她殺過人”?
媽媽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我很早便對此感到窒息又束手無策。我總是想,要是她生的不是我這樣的女兒就好了。
“所以,媽,你知道日野同學家搬去哪兒了嗎?”
“我們沒有和他們家互寄賀卡,不過C棟的武田太太和她們家走得很近,我問問吧。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嗯,上初中的時候和她關係很好的一個同學說想聯係一下她。”
並沒有這樣的同學。
“你看人家裏子都結婚了,你就一個合適的對象也沒有?”
“沒有啊,哪兒有。”我永遠不會有這麼一天,我笑著對媽媽說,“那就先這樣吧,我掛了啊。你知道了給我打個電話或者發個短信吧。”
我說完便掛了電話。
媽媽那一輩人應該會規規矩矩地互寄新年賀卡,而且也沒有什麼保護個人信息的意識。她們所感受到的時間的流逝速度也比我們快。
我把服務員叫過來,要了一杯橙汁。
已經快九點了。我正準備給夏目發個消息然後回家的
時候,他氣喘籲籲地進來了。
“抱歉,一個會拖了很久……”
“沒關係,反正我今天休息,而且我可以多看會兒書。”
而且,今天為了見直子,來回路上要用很長時間,所以沒有其他安排。
“不過,明天要上早班,今天要早點回去。”
他顯得有點難過。我有點心痛。
我不覺得他是在真心和我談戀愛,我也一樣,我們都在試探。
不過,要是他真的越來越喜歡我……
我有點動搖,又覺得荒唐可笑。
他在調查的那個案子,犯人正是我。
幾天後,我下了晚班後從儲物櫃拿出手機。收到了好幾封短信。
這並不常見。平時幾乎沒有,頂多隻有一封。
第一封是媽媽的。
那是從團地其他住戶那裏打聽到的日野家的地址,是大阪一個離我家不遠的地方。可惜沒有電話,不過有地址就可以寫信,還可以在回老家的時候順路過去。
裏子完全和家裏斷絕了關係也不是不可能,不過就算這樣也總能找到一點線索。
我繼續查看短信。下麵是其他分店同事發來的關於共同舉辦活動的郵件和直子的短信。
我正準備打開直子的短信,就聽見店長叫其他同事盡早下班。
最近為了節省電費,一到時間,整個樓層就會強製停電,我們必須趕緊回去。
我走出書店,乘上擁擠的電車。
我沒想到會收到直子的短信,我以為我們暫時不會聯係了。她說她在東京沒有朋友,
非常寂寞,看來是真的。
我在電車上打開手機。
“你知道,日野同學和細尾不是結婚了嗎,我前兩天和我弟弟打電話,嚇了一跳。他說細尾死了,被人殺死的,還上了報紙。”
“哐當!”電車搖了一下。我立即失去平衡,慌亂中抓住吊環。
直子的弟弟之前也是一個不良少年。前兩天,聽直子說他現在已經有了正經的工作,還結了婚,生了孩子。也許正因如此,他知道不少關於細尾的事情。
“說是他之前進了黑社會,可能是因為那個惹了不少事吧。日野同學命好苦啊,好可憐。我之前沒能理解她,感覺有點過意不去。”
電車滿載著乘客在夜裏穿行。我給直子回信:
“你不用感到過意不去。進了黑社會,說明他可能幹了什麼招人記恨的事情。”
車內接近滿員,耳邊明明應該有說話聲和車輪摩擦軌道的聲音,我的腦子裏卻一片寂靜。
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須想起來!
我殺死的不會是細尾吧?
怎麼會呢?不可能。我無數次這樣對自己說。
我很久沒見過細尾了。十五年前瞄了一眼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初中同班時,我因為害怕,所以從來沒有認真看過他長什麼樣子。我隻想快點忘記他。
殺死的那個男人體態臃腫,所以我不是很確定。
可現在一想,他似乎還真的有點像細尾。
不可能。一切都不過是我的胡思亂想罷了。
真帆沒有任何要殺
死細尾的動機。
想到這兒,我突然意識到:動機是有的。
她想拆了那棟公寓樓。
可裏子在哪兒呢?和細尾結了婚的裏子那天並不在那個房子裏。
頭很痛。腳下軟綿綿的,像是要癱倒在地上。
我洗完澡吹幹頭發,剛鑽進被爐,門鈴就響了。
看了一眼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我疑惑地看著自動門顯示屏中玄關外的樣子,門外站著夏目,他咧開嘴“嘿嘿”地笑著。
“抱歉,是我,嘿!”
看來是喝醉了。我打開自動門,這麼冷的天,要是在外麵凍死就完了。
我把走到家門口的他領進門,他一邊說著“好冷啊”,一邊鑽進被爐,衣服也沒脫。隨後,愜意地躺成了一個“大”字。
“喝了不少吧?”
才約會了三次就大晚上醉醺醺地跑到我家,多少顯得有點厚顏無恥,不過剛好有一些事情想問他。
“快,把大衣脫了,給你條毛毯。”
我把他的大衣脫下,掛到衣架上。他的腳完全沒有離開被爐,隻是拿毛毯裹住了上半身。
我端詳了一會兒他的臉,他就已經開始打鼾了,看來真的是醉了。我本想任由他躺著,不過還是試著搭了搭話:
“我聽初中的同學說起……你上次說的在真帆的公寓裏遇害的人,不會是細尾步吧?”
他迅速翻了個身,睜開眼:
“嗯……對……啊!你們是一個初中的啊……”
果然是。我調整好自己的呼吸,裝作若無其事的樣
子。
“細尾住進真帆的公寓,是偶然嗎?”
“不是,他們以前是初中同學,所以圖了個方便。不過嗯……要說他們的關係其實也就這樣,除此之外好像沒有更多往來,也沒有什麼過節。”
“細尾君是不是結婚了?”
“他老婆在住院,孩子交給了家裏的老人。”
“住院?”
我過於吃驚,聲音有點失控。
“從樓梯上摔下來腳踝摔骨折了。現在已經出院了,回了老家。”
“這樣啊,太好了……”
他眼看要閉上的眼睛又突然睜開。
“細尾的老婆你也認識嗎?”
就算撒謊也馬上會被識破,我還是說實話吧。
“我們住在同一個團地,大概在小學二年級之前經常在一起玩。後來,我們都長大了,就不怎麼玩了。”
“嗯,也對。你和他老婆完全不是一個類型的。”
我笨拙地笑了笑。也就是說,他已經見過裏子了。
“裏子還好嗎?”
“嗯……雖然受了傷,不過還好。細尾步動不動就打她,所以丈夫死後,細尾裏子估計也鬆了一口氣。”
“嗯。”
可裏子並沒有遭到警方的懷疑。如果是在住院的話,說明她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對了。”我循聲看向夏目,他抬起頭直視著我,說道,“細尾裏子和阪崎真帆以前上初中的時候關係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