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讓林真很生氣，已經做好提高聲調的準備了，但終於還是壓低聲音說道：“你覺得我應該怎麼樣？我變了？能不變麼？我現在三十五了，跟一年前比，我變了，跟十年前比，我肯定還是變了。能不變麼？你以為每個人都能和你一樣，永遠固守你的精神家園，在理想主義王國裏一條道走到黑？我是變了，我承認，我沒辦法不變，我從一個天真無邪懷著浪漫幻想甚至還熱愛文學的少女變成了一個庸俗粗鄙不堪的家庭主婦，沒辦法，我無法不變。我得給孩子吃飯，我得送孩子上學，我得麵對親戚朋友，我得維係人際關係……我得麵對這些，這是現實，而張國，你呢，你從來都認不清現實，從來都沒有麵對過現實，你就是一個漏洞百出的理想主義者！”
張國看著林真，她喘著粗氣，也怒目而視，好像兩位拳擊手剛剛較量了一回合，正在中場休息。
但忽然，張國如鬥敗的公雞，泄氣了，一副頹唐的神情，噓了口氣，說道：“你說得很對。我確實是一個漏洞百出的理想主義者，你的定義很精確。不愧是年年被評為優秀的中學語文老師。林真，現在天也晚了，咱們在這兒吵來吵去也沒有多大意思，你帶著妮妮先回去吧，我在這兒守著歡歡。我向你保證，”張國舉起手，繼續道：“在一周之內，一定找到工作，好好地上班，養老婆孩子。”
林真道：“你養活你自己就成了。”
這夜張國在病房內徘徊到天亮，七點多林真就帶著妮妮過來了，看了看張國，道：“昨晚沒躺會兒啊，看臉都黑成這樣了。你回去吧。飯菜都在桌上，記得熱熱再吃。”
說著從口袋裏拿出20塊錢，張國接過來，還沒開口，她又說道：“對了啊，你小心點，別跟歡歡一樣把電飯鍋也掀翻了。”
張國幹脆不說話了，點了點頭，無力地走出了病房。
在醫院門口，他看到捧著鮮花的範晚照，點頭示意便擦身而過。
他沒有坐上回家的公車，而是沿著馬路往前走。為什麼不回家？為什麼走？他也不知道，隻想在這陽光滿天的早上，這樣無休無止地走在人來車往的大街上；有許多美女，有許多醜女，有許多汽車，有許多自行車，有許多電動車，有許多商店，有許多飯店……
張國停在一家飯店門口，那兒有一個招聘啟事，招服務員兩名，月薪八百，包吃住。
這倒是個不錯的工作，張國走過去問了，那位一臉橫肉卻打扮妖嬈的老板娘看著他足足有一分鍾，然後哈哈大笑，於是他就垂著頭走了出來，繼續前進。
“張國，難道你就墮落到滿足於一份飯店服務員工作的境況了麼？”但馬上又有個聲音對他說：“服務員怎麼了？生活不拒絕所有行業，隻輕視那些不會生活、敵視生活的人。每一個能養活自己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無論他從事何種工作。而張國，你呢，你能養活你自己麼？向現實低頭不可恥，可恥的是不切實際的高昂著頭，把生活踩在腳下。”
於是，張國又走進一家打字店，雖然他五筆能打到每分鍾一百多字，但那位小姑娘還是很友善地提醒他，他不適合。
走在街上，張國從汽車窗戶上看到了自己的臉，哦，他已不再年輕了，他已經三十七、八了，不再年輕了，許多工作已經不適合他做了，再過幾年，也許連生活都不適合他了，連生活都要拒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