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醒的時候天還沒亮,他腦袋昏昏沉沉的,一時間竟然沒發現自己捏著那女孩的手。
等他要打哈欠抬手,就這麼把那女孩的手提了起來。
他一張未長成的臉上有些懵。
邯都的冬日十分寒冷,貴族們燒“燎爐”,靠連續燒炭取暖。
他日常備了些,白日裏省著,隻是在夜裏燒。
昨夜寒風蕭瑟,炭火不夠旺,他感覺到門縫有些大。
這女孩躺在腳蹬上,正對著那漏風的門縫。
他想了想,躺到她身前想著給她擋一擋冷風。
沒想到忽冷忽熱的,竟然抓著她的手睡了一夜。
宋微暈暈乎乎腦袋有些疼,鬆了手。
他敲著腦門推門去了外間,取了盆打水洗臉。
阿扶常年習武,作息是極規律的。
往日她人醒了卻不怎麼能動彈,也就順勢躺著養傷。
昨夜裏她已經能動彈了,這會兒正是她晨醒的時辰。
她也不急著起身,趴在原地感受著自己背上的傷口。
宋微腦袋裏迷迷糊糊的,在水缸裏打了盆涼水往臉上撲棱了一下。
冷水刺激他打了個冷顫,終於清醒了些。
他整理好了思緒,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常服,後背竄上一陣寒意。
怎麼感覺今日格外冷?
不用出門,他收拾好器物又開始劈柴生火。
阿扶聽他在外間的動靜,也慢慢坐起了身。
她不怕痛,傷口愈合得不錯,已經沒什麼關係了。
隻是躺得太久,身體似乎有些僵硬不好動彈。
她適應了一會兒,卻聽到外間響起了“啪啪啪”的響動,似乎是有人用力在踹門。
宋微聽到這聲音深吸了口氣,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臉拉開了門。
門外是個錦衣華服的少年,他體格纖細修長,對著宋微喊:“宋微,快走!父王要去獵鹿,咱們一起去!”
如今諸侯國各懷心思,各國不再遵循舊禮,風俗各異,祭祀也演化出了許多不同。
但各國禮製上基本不會逾越。
鹿是天子的祭禮,趙氏還沒拿到天子冊封便大張旗鼓“獵鹿”,宋微聽完這話一張臉霎時慘白。
他勉強笑著說:“公子雍說笑了,我如今‘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拉弓引箭隻怕掃興。”
各諸侯國的儲君稱“世子”,其他孩子則稱“公子”,貴族之間彼此也稱“公子”。
趙雍其實是趙氏的下一任儲君,但宋微身後是宋國,天子冊封未下,他還不能改口。
趙雍這才仔細看宋微,的確是一副文弱的樣子。
不過他卻不依,朗聲說道:“才過去了三年,你就這般沒用了?!要是你都不能獵了,其他人豈不是更加廢物!快去取弓箭,我就和你一隊!”
晉國易主之前宋微得了一次機會參加了春獵。
春神掌萬物伊始,天子同祭,是最重要的神祇。
春祭更是要擺上最高規格的祭器和祭禮,求新的一年風調雨順。
而春獵則是春祭最重要的儀典,是各國國君和儲君“受春神庇佑”,出風頭的大好機會。
那時他不過十歲,剛和趙雍玩到一起。
他天資聰穎,六藝學得好,尤其是箭術極佳。
可惜那時他年幼無知,既瞧不清晉國的局勢,又不知道“規矩”。
他搶了趙雍的頭籌。
趙氏那時還是姬氏以下晉國第一大族。
如今的趙雍當時也隻是趙氏的公子,得趙氏主君寵愛,性格暴戾。
即便是姬氏的公子們都要讓他幾分。
他輸了騎射,直說自己那身下的坐騎廢物,當場拔刀將那匹馬斬殺了!
中原地區缺馬,那可是難得的千裏良駒。
宋微又驚又氣,恨得牙癢癢,如今哪裏還想和他一隊!
況且離春祭尚有一段時日,趙氏這就要開始“逐鹿”,也不知道會惹出怎樣的禍事。
周邊幾國如何想尚不可知,近在咫尺的宋國一點動靜都沒有,自己隻怕處境會更加艱難。
他心裏一時間百轉千回。
但趙雍可不看他的臉色。
他錦衣華服的,人倒也不進屋,隻催促著喊他說:“你可快些,父王等著我呢!”
趙雍搬出了國君,宋微一時間倒真沒法拒絕。
他深吸了口氣,轉身進屋去翻找自己的弓箭。
他心裏無奈,進了裏屋便拉下了臉,一張臉上又是慘白又是黑氣沉沉的。
阿扶仰著個小腦袋,對上他的神色,看得還挺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