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從童年到老年
對使人青春永駐、返老還童的聖杯的追尋,至少和《聖經》一樣悠久。今天,我們研究地球上的“藍色地帶”,即那些人民壽命更長、百歲老人更集中的地方,試圖獲知延長壽命和提升生命質量的秘方。雖未曾找到聖杯,但我們已經確定有幾個因素有助於讓我們健康地衰老,其中最顯著的就是運動、營養和教育。而雙語能力則是延緩認知能力衰退的另一個保護因素(認知能力下降有時和衰老有關,也是癡呆症的特征)。
想象一下,多年來每天下班後都走某條路回家,有一天你回家的路塌了,你再也無法走這條路了。如果你住的地區修建了不止一條道路,那麼一條道路的坍塌不會妨礙你到達目的地,因為你完全可以走另一條路回家。但是如果那條路是通往你家的唯一途徑,或者是你所知道的唯一途徑,那麼你就遇到麻煩了。同樣,如果大腦中的一條通路已經衰退,不再能用來獲取記憶或信息,那麼多語者還可以另擇他途,這些通路是通過在其他語言中或在兩種或多種語言之間日積月累形成的詞彙、記憶和經曆間的聯係而建立起來的。
我年過八旬的荷蘭婆婆威廉敏娜,精通五種語言,至今頭腦敏銳。和很多擅長多種語言的老年人一樣,她的經曆與新興的研究是相吻合的:掌握多種語言對大腦健康有益。
最近在多語神經科學方麵最引人注目的發現之一是,掌握一種以上的語言可以使阿爾茨海默病和其他類型的癡呆症平均推遲4年至6年。隨著年齡的增長和腦部機能的衰退,了解多種語言對大腦健康的好處著實讓人震驚,你想想,除了運動與飲食之外,我們還不曾知道有其他什麼因素可以帶來如此巨大的益處。推遲幾年患上癡呆症意味著有更多的時間獨立自主地生活並享受生活,也可能意味著你是能與孫輩們共享天倫之樂,還是永遠無法認得他們。
在兩種或兩種以上語言間的不斷穿梭遊走,能夠創造一個連接更密切的神經網絡,在功能上補償了結構的退化。這並不是說雙語癡呆症患者的大腦不會衰退,而是說連接更為緊密的神經網絡能夠讓大腦沒有衰退的部分更好地運作。換言之,並不是說多語者不會患癡呆症,而是他們癡呆症的日常症狀會比具有相同衰退程度的單語者症狀要輕。他們能夠在行動上更好地應對它。如果將結構退化程度相同的單語大腦和雙語大腦進行比較,那麼平均而言,雙語者會表現出較少的嚴重記憶喪失,較少的認知衰退,並在標準化認知測試(如MMSE,即簡易精神狀態檢查)中比單語者表現更好。
這種在多語者中癡呆症延遲發作的現象,可歸因於所謂的“認知儲備”。它是指大腦的物理狀態
與其認知功能水平之間的差異。認知儲備中可調取的替代性認知資源在脅迫狀態下尤其有用,這種脅迫可以是腦部疾病、壓力或是其他挑戰。我們可以把它看作對大腦損傷的複原力。即使由於疾病、衰老、壓力或暫時的健康受損形成了大致相似的大腦退化程度,具有高認知儲備的人會在認知任務上表現得比低認知儲備的人更好。
在電影《依然愛麗絲》(Still Alice)中,朱麗安·摩爾飾演了一位患有癡呆症的語言學教授,其靈感來自一個真實故事。她飾演的角色愛麗絲使用了諸如筆記、日記和提醒之類的外部記憶輔助工具,以幫助保持她在日常生活中的正常記憶能力。因為了解其中道理,愛麗絲聰明地借助外部記憶設備來幫助她記憶,這使得她有可能在早期更成功地應對癡呆症,並繼續生活更長的時間,直到最終不可避免的令人心碎的結果來臨。對癡呆症和認知能力下降的研究表明,教育水平及懂得另一門語言是有助於延緩疾病進展的兩個變量。這兩項因素,加上鍛煉、壓力管理和貫穿始終的好奇心,都有助於更長久地保持思維敏捷的狀態。
當然,懂得另一種語言並不是唯一一種滋養大腦、對大腦健康有所裨益的體驗。音樂是一種豐富的聽覺體驗,能夠增進感官處理能力。單純的閱讀就是一種在單詞和意義
之間建立聯係的認知體驗。即使玩電子遊戲也會對認知控製等心理功能產生積極影響。積極探求新知,無論是旅行還是做填字遊戲或拚圖遊戲,都有助於保持我們的大腦健康,直到年老。
尤其教育,似乎是一個重要的影響因子。最近有研究發現,上過大學的80歲女性與僅受過高中教育的60歲女性的記憶能力就平均而言不相上下,作者認為這額外的四年教育彌補了與衰老相關的20年記憶損失。
而多語的脫穎而出之處,在於其影響更為廣泛,並擁有上述其他活動能帶來的所有好處。這些好處包括我們能從音樂訓練中獲得的聽覺豐富化,從閱讀中獲得的詞與義之間更深刻的聯係,從玩電子遊戲中獲得的更強的認知控製,從參與刺激性活動中獲得的大腦健康,從教育中獲得的學習能力提升,以及從體育鍛煉中獲得的癡呆症的延遲。元分析(指對多項研究的分析)發現,雙語對認知結果的影響與運動對認知結果的影響大致相同。
通曉多種語言的另一個獨特之處是,一旦你掌握了一門語言,你無須在日常生活中專門抽出時間來學習,就能繼續享受語言帶來的益處。對於其他刺激大腦的活動,比如參加大學課程、完成填字遊戲或數獨遊戲、鍛煉身體或閱讀,你需要專門投入時間,有時還得花錢才能從中受益。當你是一名多語者
時,你隻需要根據情況使用此種或彼種語言來生活,你的大腦便會不斷地進行管理多種語言的認知練習。對於多語者來說,語言的選擇、抑製、促進和控製是自動的。調動你所知道的語言需要大腦操練,而大腦操練改變了你的大腦,增加了你保持更長時間敏銳度的機會。
神經科學家們現在對認知儲備和神經儲備進行了區分。認知儲備越來越多地被用來指在神經退化的情況下建立的補償性認知能力,而神經儲備則更有選擇性地用於大腦的累進“強化”,其變化包括灰質體積的增加、白質的完整性,以及結構與功能的連接性。這兩種類型的儲備似乎都會因雙語而得到改善,而當雙語能力及雙語接觸度在一生中保持較高的水平時,這兩種類型的儲備會變得更為突出。
在對老年人(平均年齡81歲)的研究中,我們發現說英語與另一種語言的雙語者,比隻說英語單語的同齡人更容易記住他們之前看過的場景圖片,盡管這兩組老人在非語言智力、受教育年限和英語詞彙量方麵不相上下。在雙語組中,更早開始第二語言學習和具有更長使用雙語經曆的人記憶力更好。還有人發現,掌握兩種以上語言的多語老年人認知障礙的風險較低,在控製了年齡和教育水平後,這一發現仍然成立。
雖然雙語者與多語者之間的比較並不常見,但在認
知功能的某些方麵,三語者似乎比雙語者表現出更大的優勢。一項人口健康研究報告稱,在多語言國家,阿爾茨海默病的發病率較低。與人均使用兩種或兩種以上語言的國家相比,使用一種語言的國家阿爾茨海默病發病率更高。隨著使用語言的增加,阿爾茨海默病的發病率會繼續下降,一個國家所使用的語言數量與阿爾茨海默病發病率之間存在直接關係。
當你學習一門新的語言時,一個全新的世界向你敞開懷抱——你究竟該如何與使用這種語言的人溝通,如何旅行和體驗這個世界。學習新語言的效果其實早在嬰兒期就已經展現了,並且它能貫穿整個生命過程直到老年。
在一次看兒科醫生的時候,一位護士聽出我的外國口音,就建議我對孩子隻說英語。她說,說另一種語言會把我的女兒“搞糊塗”,並給她帶來長期的傷害。
她錯了。
盡管一直有這樣的誤解,但並沒有證據表明一種以上的語言或方言會有什麼負麵後果,或會導致孩子出現交流障礙。雙語或雙方言也不會增加認知障礙的發生率。講多種語言或方言長大的孩子不會口吃,他們患聽力障礙的風險不會增加,當然也不會被“搞糊塗”。當然,許多講兩種或兩種以上語言長大的孩子也可能會出現交流或學習障礙,但這種障礙的發生率並不比單語的高;這些兒童無論在
多少種語言環境中長大,都可能出現障礙。
有些新晉父母輕信了某些孤陋寡聞的護士、醫生、教師、學校管理人員、家庭成員甚至出租車司機的錯誤建議,隻對孩子講一種語言。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不僅剝奪了孩子接觸另一種語言和文化以豐富人生的機會,而且剝奪了他們作為雙語或多語者在認知、神經、社會和經濟方麵的優勢。
近年來,雙語能力會帶來不良作用的荒誕傳言已然被消除,取而代之的是在雙語或多語環境中長大的孩童得以終身受益的證據,包括這些孩童在一些感知和分類任務上更好的表現,以及認知靈活性和元認知技能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