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碎片——關於蕭紅、《呼蘭河傳》和《落紅蕭蕭》(1 / 2)

記憶碎片——關於蕭紅、《呼蘭河傳》和《落紅蕭蕭》

1

百年以還,中國最好的東北籍女作家,前有蕭紅,後有遲子建。

蕭紅的書,我最喜歡《呼蘭河傳》。

有人說,20世紀中國的中篇小說,以“兩傳一城”最為經典。兩傳,即蕭紅的《呼蘭河傳》,孫犁的《鐵木前傳》;一城,指沈從文的《邊城》。

寫蕭紅的書也很多。我印象最深的,當數劉慧心、鬆鷹合著的長篇小說《落紅蕭蕭》。

2

最初知道蕭紅,應該是從小說《紅岩》中,一看到,就記住了。當時剛十來歲吧,認識幾個字,父母和姐姐們的書,找著就看,癮頭奇大。

銀行職員、地下黨員甫誌高開了家書店,交給手下的青年工人陳鬆林打理。一個頭發長長、臉色蒼白、衣衫破舊、舉止寒磣的青年,常來看書,間或也買一點。有一次,他買了本《蕭紅小傳》,發感慨說:蕭紅是中國有數的女作家,是魯迅先生一手培養的,可惜生不逢辰,年紀輕輕就被萬惡的社會奪去了生命。

陳鬆林大受感動,認為這個名叫鄭克昌的青年值得關注,引為同類,想發展他入黨,卻險些吃了大虧——其實,那廝是個偽裝進步的軍統特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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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先看到魯迅的《蕭紅作〈生死場〉序》,那是一篇要言不煩筆力千鈞的名文。迅翁寫道:

這自然還不過是略圖,敘事和寫景,勝於人物的描

寫,然而北方人民的對於生的堅強,對於死的掙紮,卻往往已經力透紙背;女性作者的細致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精神是健全的,就是深惡文藝和功利有關的人,如果看起來,他不幸得很,他也難免不能毫無所得。

隨後,才讀到《生死場》,和蕭紅若幹其他著作。

順便說一句,懷念魯迅的文章,車載鬥量,我以為寫得最好的,出自迅翁當年偏愛的兩位青年作家的手筆——蕭紅的《回憶魯迅先生》,徐梵澄的《星花舊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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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犁晚年,曾用罕見的飽含深情的筆墨寫道:

魯迅是真正的一代文宗。“人誰不愛先生?”是徐懋庸寫給魯迅的那封著名信中的一句話,我一直記得。這是30年代,青年人的一種心聲。

書,一經魯迅作序,便不脛而走;文章,一經他入選,便有了定評,能進文學史;名字,一在他著作中出現,不管聲譽好壞,便萬古長存。魯門,是真正的龍門。上溯下延,幾個時代,找不到能與他比肩的人。梁啟超、章太炎、胡適,都不行。

耕堂又說:蕭紅是帶著《生死場》的手稿,去見魯迅的。

這些話,大有深意,值得反複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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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我讀到了新出的長篇《落紅蕭蕭》,很喜歡。推薦給母親看,她一口氣讀完了。她愛惜蕭紅,也很喜歡這本寫蕭紅的小說。

一年多後,母親病逝

。我挑了幾種她愛看的書,放入棺木相伴。現當代小說,有《青春之歌》《晉陽秋》,還有《落紅蕭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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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我開始寫作。年底,開敲《百年五牛圖之四:關於陳寅恪》,其中一段寫道:

1999年大約是春天,梁某特意去了一趟廣州。主要目的有二:到銀河公墓憑吊蕭紅,到中山大學瞻仰陳寅恪舊居。

在陳先生故居,繞室彷徨,心事浩茫。不由想起何士光的中篇小說《青磚的樓房》裏麵的句子:

“要是很早很早的時候,就有人預先地告訴你,說你後來能有的日子不過隻有這樣的一條遠遠的樓廊,那你會怎樣想?那時你還願不願意再望前走?”

那是一個美麗的春日。春草芊芊,燕子呢喃,陽光暖洋洋的,微風中略帶一絲薄寒。

人去樓空,舊遊飛燕能說。

整整20年後,2019年初冬,我重複了當年的兩個舉動。在蕭紅墓地,想起聶紺弩的詩句:

淺水灣前千頃浪,

五羊城外四山風。

7

我正在編撰的多卷本《清晰與模糊的背影:百年文人》,破例選了一首詩——戴望舒的《蕭紅墓畔口占》:

走六小時寂寞的長途,

到你頭邊放一束紅山茶,

我等待著,長夜漫漫,

你卻臥聽著海濤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