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父親把她視若珍寶,有求必應,處處誇耀他的女兒是天下第一。可事實上,昀颸卻經常覺得自己事事蠢笨,她時常覺得自己要很小心謹慎地去理解世故人心,可是到頭來還是樣樣不如人。她不是不懂,而是不解,因為不解而遲疑,又會因為遲疑而受傷。
有一次跟她鄰居家的小姑娘一起用樹枝在地上畫畫,昀颸憑借想象畫出一棵她認為世上最美好神樹,太陽,月亮,花朵,星星,果實,飛龍和鳳凰,雲朵……全都長在樹上。她神采飛揚又如數家珍,列舉著著自己想法一邊不停地畫下來。可是她卻沒有注意到,身邊比她小一兩歲的小姑娘越來越沉默,意味著什麼。忽然間,不由分說地,那個小姑娘拿起鞋底,三下五除二地,就把昀颸的畫塗了個一幹二淨。昀颸心下狐疑,這人是嫉妒了?可是為什麼嫉妒居然可以沒有限製地施惡並且有這麼大的殺傷力而驚訝地回不過神來。她眼睜睜看著別人的破壞,隻能驚恐又默默無言地再畫一遍,還軟弱地假意嗔怒那個小姑娘道:“都怪你剛才塗了我的樹,現在我畫得不如剛才好了。”那個小姑娘沒有任何回答,麵色如常,沒有任何悔意和愧色。
再後來她上學堂,這樣的事情就更多了。她不知道她為何成為大家攻擊,嘲弄和孤立的對象。故意給她使絆子,逼她給大家做值日,諸如此類的。大家形成默契的一致孤立她,隻有在人數不夠的時候才來找她湊數。人數夠的時候就自動無視她。有很多次,那些人看她單獨一人玩得正開心,就會有個別過來嘲諷:“你爸爸不是你親爸爸,你媽媽不是你親媽媽,你是被爸媽撿來養的。”他們得意洋洋又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有一邊目不轉睛地暗暗觀察,期待著小伶舟臉色會閃現出失望崩潰的神情。而小伶舟總是盡量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的描述卻又暗自震驚地想著,這個世界人性之惡,和世態的涼薄,已經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了麼。這一切讓昀颸感到惡寒。
所以三歲到五歲那些年,小伶舟總是一個人,一個人看雲,一個人看天,一個擺弄野花野草。有時候,她跟著媽媽去井邊打水。她看見媽媽用繩子把滿滿一桶清水拉到井口,又把滿滿一桶水倒到裝水回家的桶裏,便無比地心疼。每次看到媽媽挑這麼重的水桶,來回挑水,她真是太難過了。於是她總是在每一次媽媽挑水之前,搶先一步,去挑媽媽的擔子。可惜她卻一次也跳不起來一絲一毫。媽媽就會推推手把她從擔架下趕走。昀颸想:我每次都要上去試一下,總有一天,我多少能挑起一些,到時候就不會讓媽媽這麼辛苦了。
她不理解這個世界人性之惡寒,但是她知道父母親或許愛她至深,父親對她視若至寶。目前為止,她不覺得生命有什麼缺憾。
有時候她會故意問自己,真的沒有什麼能令自己痛苦到失智或失去安全感到瘋狂的麼?她想了很久,下結論道:我對自己現在擁有的還算感到滿足。如果真有說失去哪一樣會讓我無法接受。那就是,我不能失去學習的機會。
昀颸看著離家不遠處的學堂暗自下結論道。
大周朝是一個偉大的王朝,這個朝代由英明的君主統治,朝廷上下團結一心,為民操勞。自從大周朝建立起來,便下律法條文規定,無論男女都要在成年以前完成至少十年的基礎教育。如若父母執行,那是要被官府嚴查的。她覺得這些開明之舉讓他們這個時代無比偉大。聽說,這也是周太祖武琝珺的功勞。現在王朝的一切欣欣向榮,就好像昀颸晨起聞到的草木上露水的芬芳一樣,朝氣蓬勃。她上學的第一天,是全家的節日。
昀颸特別喜歡早起的清晨,爸爸給她煮了香濃軟糯的稻米雞蛋羹。她用小勺子,一勺一勺地,將溫溫的粥舀進嘴裏,不緊不慢地又無憂無慮地跟父親聊天。無論她說什麼,父親都是滿眼笑意寵溺地對答著。伶舟珺不會因為昀颸是一個小孩而在語氣裏帶有一絲一毫敷衍,而是全然地欣賞,讚歎和甚至順從。一次小伶舟不小心放了個響屁。父親說,你放了個屁。小伶舟看了看窗外正在忙碌的媽媽,賴道:是窗外的媽媽放的!伶舟珺笑著列舉道理反駁,小伶舟便理直氣壯地說著歪理力證。父親笑會而不語。
從家裏到學堂的路很近,近到抬眼即見。父母親幫著昀颸背上整理好了的,飄著新書墨水香氣的書袋,她便蹦蹦跳跳地跑去學堂,這一小段路上白露瀼瀼,清風有馨香又涼爽,還帶著草木也夙夜的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