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認為,“絕學”二字,並不是放棄學習的意思,人一生下來就開始了學習,怎麼可能放棄呢?南大師的解釋倒是比較貼切,更進一步說,就是放棄世間那些分辨好壞、美醜、榮辱、尊卑、貧富、善惡等等觀念,做一個自然人,用一顆自由的心去感受世界,親近自然,享受本真的快樂。這有點類似於佛家的去妄念、去我執。
如佛家雲,世間一切如夢幻泡影,好壞美醜等等都虛無不實。南大師說“真理隻有一個”,實際上連一個都沒有,或者說個個都是真理,就是我們那顆拋掉好壞美醜等世俗觀念之後的本心。但是這些觀念很難拋掉,它們原是寄居在心上的雜草,卻像土生土長的原住民一樣,幾乎把我們的心都控製了。修道的目的,就是要鏟除這些雜草,驅逐這些亂民,使自己重新成為心靈的主人。這就是“絕學無憂”。
如何修道?老子在《道德經》第二十章傳授了修道的方法。後來的道士在此基礎上研究出修煉氣功的方法,也是修煉之一法。但他們需要躲到深山老林,躲到道觀靜室中去修,甚至還要“閉關”修煉,境界就不高了。如果他們還抱著修煉成仙的念頭,境界更低,跟世俗之人追求功名富貴沒有兩樣。如果他們還運用“采補”、“煉丹”等等方法,這就走上了邪路,跟世俗之人偷盜搶劫沒有差別。
老子的修道方法,無處不可以修。就像一顆生命力極強的種子,找到任何一個有水土的地方,都能萌發嫩芽,開出小花。通過對後世學術思想的觀察,老子的道實際上剛問世就已經失傳。因為自莊子之後的所謂道家學派,早已偏離了老子的道。
這是什麼原因呢?可能這跟中國人做學問的習慣有關,學者們往往有一個牢固的觀念:這是對的,那是錯的;隻能如此,不能如彼。學者們之間多的是爭論,少的是交流,很難彼此之間互取所長。但自然的滲透還是有的,卻沒有主動的融合。而這種習慣的養成,又跟政治經濟製度有關。中國古代的學者比較難以靠學術本身維生,除非他依附某種政治勢力。莊子不願意依附,所以他一輩子這著窮困潦倒的生活。學者們為了“競爭上崗”,當然會自覺不自覺地批評其他學說而維護本門學說。在老子、孔子時代,這種競爭應該說還是比較有紳士風度的,到了後世,學者們的某些競爭手段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西方的學術發展之路應該說優於東方。例如古希臘時期,智者葉文諾開講座,收費五個銀幣,他憑這項收入來源,即可過上富裕的生活。而孔子授徒,收費不過十條幹肉而已。一輩子教了三千多個徒弟,生活還很拮據。西方學者無須依賴政治勢力即可生存,所以其學說始終獨立於政治之外。在學術交流方麵心態也平和多了。因為這種差別,中國儒家、法家、墨家、縱橫家等等,幾乎都是針對統治者設計的產品,而西方學說卻較多地關注平民生活。
老子的道學也以關注平民生活為主,他想把每一個人都變成自然人,自由自在地生活,而把統治者變成一個不要多管閑事的聖人,像木頭人一樣坐在那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隻不過心裏明白而已。偶爾也會發發言,依從民意,點到為止而已。這種設計肯定不對統治者的口味,無人訂購是肯定的。其中某些附件也曾被後世帝王使用,但老子的本意肯定不願這樣拆零出售。
對於普通人來說,修學老子的道學,把自己變成一個自然人,或者說“真人”,倒是擺脫煩惱的絕好方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大家都是“假人”,腦袋裏裝著一些虛假的觀念,用虛假的麵目走到世人麵前,采用一些虛假的手段,追求一些虛假的目標,享受某些虛假的快樂。修道的目的就是去假存真,使自己不受虛假的世俗觀念困撓,“人之所畏”,我獨不畏。別人都說吃海鮮好,我要看看它對不對我的口味和腸胃;別人都說當官發財好,我要看看它對不對我的性格和脾氣;別人都說清茶淡飯太寒酸,我喜歡就天天品嚐;別人都爭先恐後發表高見,我默默無語獨悟真如;別人都聰明伶利自逞其能,我少一點雜念,留一份閑情,看花開花落;別人都欲波翻滾苦求俗樂,我一心清淨,與道同體,如千古深潭,清澈明亮而微波不興……
到了這種“去假存真”的境界,那麼,即使靜居獨處,也不會感到孤獨;即使身處鬧市,也不會被紅塵擾亂了視線;即使在眾說紛紜的場合,也不會被他人左右自己的思想。就像一滴淨水,到哪裏都不會失去水的本性。即使偶為雜質所侵,也可以隨時蒸發,複歸於一滴淨水。老子說,“上善若水”,能如水一樣無為無不為,無可無不可,無求無不求,無往無不往,又能保持自身的純淨本性,也就近乎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