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昭雲龍(1 / 2)

夜辰十八年。帝都鴻泉赤昭宮內。

時值春末,萬樹梨花開得動人心魄。微風吹拂之下,便如千萬落雪從天而降。自啟帝開國以來,如今已兩百餘年,國勢亦漸微。數十年的潮起潮落,鐵陽關早已不複當年那踏馬平川的龍虎之勢,城頭的碎瓦總是能一塊塊地往下掉,偶爾砸著了過路的賣花女,也隻是輕啐一口,這年頭,怎的如此讓人背氣。那沾帶著青色的細粉,正是當年賀氏的開國君主,賀襄明所命人特製,為的便是紀念那隨他一生征戰的金盞軍團,在這片大陸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是神之鐵騎啊。青色的鐵甲衣,浸潤了幾代人的血與汗,戰馬深夜的嘶鳴,隻為那三尺青鋒的刹那出鞘。而那領頭的兒郎,便是賀氏的驕傲。即使世事變遷,人們還是深深畏懼著曾經的傳說。

帝都的人大多會唱幾首詞不成詞,曲不成曲的調子。說是緬懷,卻忘記了其中的硝煙與滄桑。那些夜留街上的浪人,滿是困倦的疲色,卻依然能在聽到這些曲子的第一句時兩眼放光。然後拚命從路人的手裏一把凶狠地奪過吃食,因為這是一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寫照,曆史的印記。

隻是如今,巨鹿帝賀雲嗣已無力重現昔日輝煌。登基三十餘年來雖曾試圖力挽狂瀾卻依舊無法扭轉大局,而沉溺於從藍花毒的公卿貴胄乃至平民百姓早已數不甚數。他們在繚繞輕煙裏尋找著夢中的安寧之鄉,恍惚間一日日過去,竟如行屍走肉般。後世的人們總是對那個時代的生命投以格外的憐憫,君王的無作為,白牆紅瓦中夜夜笙歌的歡悅驕奢,換來的是人們對生命的漠視。

帝都鴻泉的中央為征永大街,乃端朝第一天街,東起赤昭南門永平,西至芳崮樓,而其盛名久負亦不單因其氣度雍容壯闊,更重要的是,兩百多年前,正是從此處馳馬而過的少年,傲視了天下的眾生,折服了英雄的骨血,將亂世的烽煙盡收掌中。

天氣漸暖,日頭高掛的時辰也多了些,一陣輕促的馬蹄聲響起,卷起了些許塵土。馬上的少年約莫十四五歲,五官甚是俊美,雙眼亮而有神,皮膚雖是極白去卻無絲毫女氣,看得人舒心不已。他一勒韁繩,那馬便停在了一家酒肆門前,少年翻身下馬,見那裏頭人頭攢動,不禁微皺了眉頭。“哎喲,這位公子,不好意思,今兒個店裏來了不少人,恐怕沒有多餘的座了。要不,您改日再來?”那小二一臉賠笑道,誰知那少年人不罷休,一把揪住他衣領,喝到,“便是赤昭宮,離侯府我也得自由來去,怎麼你這地方竟比皇帝老子的寢殿還金貴?”少年心中湧起一股無名怒火,怒目圓睜,看得那小二哆嗦不止。

“這位小兄弟,若不嫌棄,可願與我一桌?在下也想認識認識自由出入禁宮的朋友呢。”僵持之中,一溫和的男聲從酒肆中傳來,雖不很響卻讓每個人聽得一清二楚。白衣少年將目光掃入人群中,隻見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華服男子正凝視著自己。身邊的紫衣女子嬌俏貌美,英氣逼人,神情卻不似男子般友善,帶著隱約的敵意。“小兄弟,梓蘇館的酒乃天下佳釀,熱愛之人數不勝數,何必將自己的不如意強加此地呢?”少年被他說得一時語塞,不由地多瞧了那人幾眼,雖是殘缺之身,氣度卻雍容華貴,鬢發衣著絲毫不亂,更襯得他麵如冠玉。少年收了掌,向他徑直走去,待到那人麵前時,便道,“既然你說要與我同坐,那這酒錢可得你付。”“嗬嗬,那是自然,我比你虛長幾歲,不論兄弟喝了多少,我都照付。”

少年見他回話時無絲毫遲疑,心下略怔。帝都無人不知梓蘇館的酒價格昂貴,若自己果真豪飲起來,隻怕要搭上普通百姓一個月的工錢,而他爽快至此想必大有來頭。思索間,已有六杯酒下了肚,灼燒之感沿著胃腸下順,齒頰留香。而那男子卻始終含笑著望向他,似乎根本不記得酒錢這回事。倒是一旁的紫衣女子先發了話,“你這人怎麼如此不知好歹,連聲謝謝也不會說麼?若非我家公子脾氣好,你早就被人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