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劍山的無妄崖,素以險聞名。崖下多急湍瀑布,連接地下暗流。人若不慎落入其中,常屍首無存。從上往下看,隻看得見煙籠霧鎖、雲海渺茫。
晚風吹起素塵的裙擺,大紅的嫁衣在夜色中搖曳,仿佛暗流裏一尾躍起的紅鯉魚。
身後傳來破空聲,她卻仿若未聞,一直靜靜地看著遠處。
天劍山上亂成一片,四處皆是捉拿妖女的呼喊聲。
賀蘭珹攥緊腰間的白玉,避著盯梢他的人鑽進夜色裏,憑著直覺直奔無妄崖。
鮮紅的裙擺與這夜色毫不相容,瞬間吸去了他全部視線。
“阿瑜,跟我回去,好不好?”賀蘭珹一路攥著從前挺拔的身姿此時卻略顯狼狽,紅色的嫁衣在風中搖搖欲墜。
素塵沒有回頭,她低斂著眉,輕笑一聲:“回哪去?賀蘭珹,我在你大婚之日殺了你師父,天劍山的人不可能放過我。”
聽見她喚自己的全名,賀蘭珹的身子仿佛瞬間卸了力,在寒風中搖搖欲墜。
她從來不會喚他全名,生氣的時候她會喊賀蘭,雀躍的時候會叫阿珹。
賀蘭珹——
這三字聽起來真是冷漠又刺耳。
他下意識地捏緊懷中的白玉,任由心口的刺痛感蔓延至全身。
“不會的,師叔們向來心慈——”賀蘭珹的聲音忽然頓住。
天劍山的人殺氣極重,對外嚴厲,對內更是嚴苛。今日天劍山第一人淩華道君被當眾刺殺,掌門定不會放她走。他說的話,便是他自己也覺得可笑。
賀蘭珹的嘴顫了顫,隻能苦澀地道:“不論發生什麼事,我定會護你,不會讓你受到半分傷害。”
“你護我?然後我們真的一起做一對亡命鴛鴦嗎?”素塵嗤笑一聲,平日笑意盈盈的臉上竟劃過一絲諷刺。
她終於轉身,即使望見了遠處巨石後粉色的裙角,心中也掀不起絲毫波瀾。
她看著臉上慘白的賀蘭珹,一字一句道:“賀蘭珹,你還沒看清嗎?我是在騙你,利用你,我接近你不過是為母報仇。這世界上從沒有什麼孤女阿瑜,隻有鹹山的半妖素塵。”
賀蘭珹聽著她的話語,心中似是被拉扯出一個無底洞,要將他牢牢困住,無法掙紮,不得解脫。他竭盡全力,也隻能吐出幾個藏在心底的字眼。
“可是對我而言,你就是阿瑜,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阿瑜。”
再次從賀蘭珹嘴中聽見阿瑜這個名字,素塵那雙桃花眼中暗藏的譏諷瞬間暴露無遺,赤裸裸地讓人生畏。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立刻跳下去!”
看著偷偷摸摸地向自己靠近的賀蘭珹,素塵立刻嗬止。她後退了半步,腳跟懸空,像是風中飛舞的蝴蝶,隨時都會飛過山崖。
“不要!”看著她危險的動作,賀蘭珹的聲音顫栗而尖銳。他後退了半步,小心翼翼地道,“阿瑜,你身上還有重傷,別激動。我不會往前,你別擔心。”
“別喊我這個名字!”素塵終於忍耐不住心中積壓的情緒,“你知不知道每次聽見你喊我這個名字,我心中有多諷刺?”
夜色中,素塵眼中的淚光格外清晰,她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別處。
“瑜,是美玉,就如同你的名字,可它終究不是我的名字。他給你取名珹,望你是天上的美玉,卻為我取名素塵,隻當我是地裏的塵埃。賀蘭珹,你說這何其可笑?”
天劍山的人似是聽到風聲,逐漸湧向無妄崖。素塵掃過那些黑暗裏逐漸逼近的陰影,開始一點點後退。
她看著賀蘭珹,睫毛顫了顫,露出一個似哭似笑的表情:“賀蘭珹,若沒有這段前塵,你我縱使相逢應不識。你做你天劍山上不知貪嗔的仙人,我做我鹹山山上逍遙自在的半妖。如今,不過回到正軌而已。”
聽著素塵的聲音,賀蘭珹的心一陣狂跳,他似有感覺般拚命奔向崖邊,目眥欲裂:“不要!”
“再見了,賀蘭珹。”
素塵直接後退了一步,身體徹底懸空,跌落山崖。
賀蘭珹伸手,卻隻抓到一片撕裂的紅裙擺。
那下墜的身影,如同血色蝴蝶,瞬間無影無蹤。
“不要——”
賀蘭珹跪在崖邊,渾身顫栗著,眼睛死死地瞪著崖下。他的身體逐漸僵硬,像是一塊木板。疼痛感蔓延至全身,也就分不清哪裏痛,哪裏不痛,隻覺得混亂得厲害,身子輕飄飄的,仿佛不歸自己所管。
“噗——”
無妄崖邊,血液噴出,洋洋灑灑,如同盛放的血色花朵,落在賀蘭珹昏迷的臉龐上,沁入他腰間那塊白玉玉佩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