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
五十二條漢子**裸戳成兩排,任由寒風抽打黑瘦的身體,直挺挺的脊梁如同寧折不彎的軍旗,撐起月白雪白的曠野。
漢子們清一水的古銅色皮膚,看似波瀾不驚,舉手伸臂便有鐵疙瘩般的肌肉凸起,和手上磨發亮的老繭挑釁似的紮人眼。
五十二條漢子,尖刀連三排的五十二名戰士。
炊事員老劉抱著深綠色的鐵皮罐子,邊走邊從鐵皮罐子裏掏出核桃大的牛油放到戰士們手心。長方形鐵皮罐子上麵印著白色五星和一行英文字母,是地道的美國軍用物資。尖刀連繳獲的物資中食品居多,毛毯和軍大衣寥寥無幾,陳子忠不要毛毯,抱走了一桶牛油。
陳子忠從心裏厭惡美式軍用毛毯,他曾看見丟槍棄彈的韓國士兵把自己裹在毛毯裏從山坡往下翻滾,球一樣,逃的屁滾尿流。他不想讓戰士們沾上球一樣的晦氣,況且兩條毛毯不能讓所有的戰士取暖。
凍成紅紫色的身體塗遍牛油,戰士們反穿軍裝,露出白色的襯裏,人雪一色。戰士們抑製著在寒風中打顫的身體,不緊不慢地穿著軍裝,似乎早一秒穿上便比別人矮了半頭。
單薄的軍裝和這層牛油是僅有的越冬棉衣,入朝作戰以來野戰醫院忙的翻天覆地,凍傷導致的減員占官兵總數的百分之二十以上。
其他連隊通常配備著三八大蓋,黃油槍,湯姆遜幾種不同的武器,三排則不同,戰士們統一裝備著鋥亮的蘇製步騎槍,透著股傲氣,腰間的幹糧袋也區別於其他部隊,赫然是用羊皮縫製而成。
羊皮幹糧袋是炊事員老劉的發明,他用羊皮裹住洗淨的羊腸子,仔細縫製,再把炒麵裝進去。縫製一條防水防潮的幹糧袋需要煮開六鍋開水的時間。
老劉是經曆過長征的老戰士,過草地時很多戰士掉進吞吐著灰黑色毒水的沼澤,有的戰士犧牲了,被救上來的戰士同樣麵臨著死亡的威脅,毒水浸透了粗布幹糧袋,幹爽清脆的青稞便變成了毒藥。長征路上,老劉沒條件縫製羊皮幹糧袋,解放四平時國民黨的火炮炸死了一群羊,老劉把帶著火藥味的羊肉丟進行軍鍋,羊皮做成了幾十條糧食袋。羊皮幹糧袋隨著戰士們打遍了東北,解放海南,縱橫大半個中國。戰士犧牲了,老劉把蘸血的糧食袋係在新兵的腰上。
傳一個戰士幹糧袋上便縫一塊彈片,有些戰士的幹糧袋縫著十幾片彈片,威風凜凜地透著酸楚。
“帶上夠吃三天的幹糧,除了保暖,殺人的家夥,其他的都扔啦。”
“都仍啦?咱們吃啥喝啥?”有的戰士不理解。
“繳獲去呀!咱們運輸大隊長換人了,以前是蔣介石,現在美國佬兒。”老兵們咧嘴起哄。
陳子忠邊檢查裝備邊吆喝“對,繳獲了湯姆遜就是衝鋒槍手,繳獲了機槍就是機槍手,要是一人繳獲一門無後坐力炮,咱們就炮排了。”
戰士們冷的厲害,但笑得響。
戰士們的裝備少的可憐,用來喝水,泡炒麵的陶瓷缸子勉強算是多餘的家夥,於是五十二隻掉漆的陶瓷缸子在雪地裏整齊列隊。
陳子忠在戰士們前麵踱步,審視著這支百煉成鋼的精銳之師。踱步時他不經意地舔了舔手背,動作有些貪婪,兩名戰士怔了幾秒,一個想到了牛肉燉土豆,一個想起了豬油炒白菜。
兩名戰士收起目光,為自己想法愧紅了臉,排長說過,三排不缺嘴,餓急了咬美國鬼子去。
“齊了。”陳子忠將蘇製步騎槍舉過頭頂:“咱三排的脾氣,上了刺刀就得見紅!”
“嗷嗷地!”戰士們轟然回應。
刺刀在明月照耀的雪野中劃出凜凜寒光,帶起一片殺氣沸騰的刺刀森林。
標槍般紮在陳子忠麵前是一群年輕的老兵,他們平均年齡不到22歲,軍齡均超過4年。
土黃色軍裝,單薄的棉夾襖,解放橡膠鞋,緊緊係住袖口和褲管的細繩打了死結,左臂上統一係著用於識別的白毛巾,上麵的‘將革命進行到底’字樣已被剪掉;蘇製步騎槍,120發子彈,10枚手榴彈,五斤炒麵。槍支用破布條層層纏繞,金屬鈕扣外表裹著層紗布,身上沒有一處反光點。
十個蛙跳,四次短距離衝刺急轉身,三十米快速匍匐前進,中途停下處理發出聲響的裝備,之後繼續做劇烈運動,直到身上的裝備像他們的嘴巴一樣沉默。
尖刀三排在淩晨一點出發,沒有豪飲後摔破酒碗的壯行酒,沒有讓這群鬥大字不識一個的老大粗為難的最後家書,戰鬥結束不足12個小時,這群年輕的老兵便撲向漆黑的夜色中的又一處戰場。
陳子忠衝在隊伍的最前麵,懷裏抱著鐵皮罐子的老劉落在後麵,他的聲音在寒夜裏跌宕“冷了言語,還有牛油,冷了言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