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爆炸聲瞬間響徹雲霄,盒子炮,蘇製步騎槍,輕機槍同時向陣地開火,腳步踉蹌的炮手在彈藥手的攙扶下連連發炮,陽光微露,寒霧氤氳的清晨頓時被硝煙和血色取代。老兵們展示著豐富的陣地經驗和霸道的臂力,躬身衝鋒時不斷射擊,摸進陣地前連連投擲手榴彈,拽著青煙的手榴彈滑過目測近百米的距離,撼動著陣地和韓國士兵脆弱的神經。
十幾分鍾後陳子忠站在狂風凜冽的陣地上,甩槍幹掉了最後兩名逃跑的韓國士兵,他一麵吩咐戰士們進入石塊壘砌的陣地,一麵尋找2連的戰士,韓國軍隊不堪一擊,以打硬仗,惡仗聞名的2連就算剩下一個人,也不能容忍韓軍騎在他們脖子上拉屎。
陣地下的山坡上密布星辰般的彈坑,斷肢,疊加在一起的殘缺不全的屍體隨處可見,山坡下兩輛癱瘓的坦克下麵各自壓著幾具麵餅似的屍體,被炸毀的履帶長蟲般鋪出了幾米……戰場掩蓋在薄薄的白霜下,但空氣中仍舊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和槍火味,敘說著昨日異常慘烈的搏殺。
“找!2連這些狗東西是不是又挖了洞子,貓起來了?”陳子忠一瘸一拐地顛簸在陣地上,在陣地左翼他看見趴在射擊位的戰士包裹在霜雪裏,像是雪人。
“哎!陣地都讓人拿下了,還潛伏呢!”陳子忠也不客氣,上前一腳,踢在戰士的肋下,他估摸這個糊塗蛋睡著了。
戰士沒有轉身,甚至沒有回聲,仍趴在原地。
陳子忠意識到不妙,單薄的膠皮鞋傳遞到腳上的不是肉體的震顫,硬邦邦的,如同踢在了鐵板上。他臉色驟變,蹲下身撩起戰士的衣領,把手塞進了他的後背,手指傳來冰冷的刺痛,比他的手還冷。他趴在戰士身邊,看見他的眉頭,臉上掛滿了白霜,鼻子裏塞滿了冰,臉色灰白,人早已停止了呼吸。
犧牲的戰士身上覆蓋了寒霜凝結成的冰花,如同漫天飛舞的雪白喪花。
“排長!”峽穀裏傳出悲嗆的喚音。
陳子忠跑過去,看見狂風推積的雪穀裏胡亂丟棄了十幾具誌願軍戰士屍體。屍體沒有致命的槍彈傷,所有人都被活活凍死,他們像是一尊尊威嚴的雕像,致死仍保持著臥倒射擊的姿態。穿著單薄的秋季軍裝,解放橡膠鞋,其中幾名戰士由於長時間趴在冰冷的地麵,腹部牢牢粘在地麵,搬都搬不動,清理陣地的韓國士兵用工兵鏟砍斷他們的身體,內髒,腸子,斷肢揚得到處都是。
一具殘缺的屍體仍緊握著打光子彈的手槍,他的軍裝上縫著用來區分戰士和幹部的紅線,他是2連的連長,身上的槍傷多達7處。
咆哮的狂風如籠中野獸,嘩啦啦吹打著陳子忠,幾乎將他推下陣地,風中夾著豆大的砂礫雪,砸在臉上火辣辣的疼。
“娘的,都是倔脾氣啊!”陳子忠抹了把臉上的淚:“這雪……真他娘疼!”
掩埋屍體的戰士同時停下,砍一刀都不會吭聲的陳大膽怎麼會被雪砸哭?
2連的戰士抵達陣地後立即趴在寒風凜冽的陣地上阻擊八倍於己的韓軍和美軍某騎兵師G連的進攻,峽穀凍土堅硬,無法挖掘防禦工事,在美軍的轟炸機,炮群和坦克的轟炸下傷亡慘重。天黑後2連連長派出兩名戰士求援,他和其餘的戰士全部凍死在陣地。
十幾具雕像般的屍體沒有入土為安,半截埋在雪裏,整理列成一排,齊齊向著陣地。十幾具凍屍宛如凱旋的王者之師威風凜凜地站在寒風中,審視峽穀,他們什麼都不怕,不怕子彈,炮彈,燃燒彈,毒氣彈,更不怕冷。
陳子忠沒再開口,少言寡語的戰士更是難得吐出隻言片語,陣地上隻聽得冷風一陣猛過一陣。
陳子忠用手勢指揮各班進入陣地,寒風中牙齒打顫的戰士讓他心裏陣陣泛酸,不時扭頭望著峽穀裏的十幾具屍體。扛槍九年陳子忠見過太多的生死,有時候確實麻木了,有時候往往比普通人更加脆弱,不是常人見血,見碎屍斷肢不停嘔吐,驚顫,是整夜整夜的失眠。閉上眼是犧牲的戰友在夢裏呐喊,屍橫遍野,睜開眼犧牲的戰友在黑漆漆的房梁上衝鋒,金戈鐵馬。有次慶功宴上,陳子忠酒後吐真言:“打了這麼多年杖我最怕的就是戰後點名,有一個不言語的,我就覺得自己少了塊肉,我是真怕了,怕有一天你們這些狗東西都犧牲了,我也就變成了骨頭架子。咱不怕死,但更想好好活。”
天亮了,美韓軍隨時可能展開攻勢,陳子忠甩開大步在陣地上來回逛蕩“哆嗦什麼!瞧你們那點狗出息,誰冷了上刺刀,跟鬼子熱乎去!”
刺刀森林明晃晃一片,倒映出一雙雙快要滴出血的怒眼。
發動第一輪進攻的是韓軍的一個連。
六架B-26轟炸機首先掠過峽穀上空,暴雨般丟下名叫“野菊切割機”的炸彈和一種500磅重的炸彈“大腦袋”。轟炸機剛剛飛走,美軍105MM榴彈炮群開始了長達30分鍾的炮火覆蓋。高地似乎被炸得蹦了起來,彌漫著煙塵和嗆鼻火藥味的陣地劇烈搖晃,幾發炮彈砸進屍堆,猩紅色的碎肉和破布拔地而起,亂哄哄丟在陣地前沿,幾支被炸斷的步槍高高飛向空中,蹤影皆無。
季節在炮火中頻繁更迭,忽而是寒天凍地的冬季,燃燒彈釋放出的熱量忽而把人送回酷夏,血在燃燒,雪也在燃燒!
煙霧彈釋放出的濃煙繚繞陣地,韓軍開始進攻,戰士們心裏憋著火,捏緊了騎槍,等到韓軍距離陣地十幾米開始勾火,他們一律采用蹲姿射擊,一種隨時可以發起衝鋒,赤膊相見的射姿。隨後手榴彈鴉群般砸過去,砸出一片血肉橫飛,鬼哭狼嚎。槍聲響起後衝在前麵的韓國士兵破牆般倒下,象征性的射擊後其餘的韓國士兵退了下去,綠瑩瑩的頭盔滾過公路,潮水般滲入遠山。
“熊包玩意!”陳子忠憤憤地把騎槍刺向空中,他原想順勢發起反衝鋒,沒想到韓軍逃跑的本事比打仗的本領強太多。
韓軍第一次試探性進攻後,尖刀連連長徐凱帶著第二批增援部隊兩個排趕到了陣地。
徐凱個子不高,和身體像土坯塊似的戰士比起來單薄的像半大孩子,他出生於奉天金縣(今遼寧省金州),自幼在自家開辦的私塾苦讀8年,後到奉天萬堂春學習中醫,3年後任醫助。加入東北抗日聯軍前白皙的麵皮上架著一副眼鏡,儼然是個拖油瓶的白麵書生,川籍戰士說他是攪屎棍,聞(文)不得,舞(武)不得,誰曾想到幾年後他竟然帶出了如狼似虎的尖刀連。
帶出尖刀連的徐凱平日斯文儒雅,說話慢聲細語,完全沒有虎將風範,一旦打起仗來像是脫胎換骨,隻穿一件白襯衣衝鋒陷陣,怒目虎嘯,殺氣凜然。薛仁貴三箭定天山,徐凱曾三槍打啞了日軍三挺機槍,令日軍長期龜縮在據點,因此被稱為東北抗日聯軍的‘白袍薛仁貴’。
徐凱和陳子忠是多年的老戰友,同為尖刀連的‘老骨頭’,感情深厚。當初得知陳子忠轉業的消息後徐凱跑到團部‘摔了帽子’,吼聲幾乎掀掉房頂:“三排排長陳子忠,在咱們部隊立了多少功,大大小小的首長視察連隊那次不點名跟他握手!就說他最後這次立的雙大功,別說咱們營,就說全野戰軍有幾個能行!這是近的,再說遠的,44年,他和偵察科長執行偵察任務被日本鬼子包圍,他抱著一個鬼子從懸崖下跳了下去,幸虧懸崖下麵有條河,不然他就光榮了。部隊有紀律我知道,不過紀律是死的,人是活的,咱們就不能為光榮過的人通融一次?”
情緒可以發泄,命令必須執行,徐凱在團長麵前摔了帽子,回到連部還是要給陳子忠做思想工作。他準備兩隻西瓜和一瓶白酒,準備讓陳子忠盡情發泄一回,陳子忠卻把帶籽的西瓜和白酒吞進肚子裏,一味用‘哎’回答,徐凱的心裏刀紮似的疼。後來陳子忠回到部隊,一起進軍朝鮮,兩個人的關係更密切了。
爬上陣地,戴著狗皮帽子的徐凱蹲在陳子忠身旁喘粗氣:“啥情況?”
“沒營養,跑的比兔子還快。”陳子忠抓過狗皮帽子扣在自己頭上,嘿嘿一笑“還是連長會疼人,來就來唄,還帶禮物,謝謝啦。”
“剿匪咋沒把你小子剿了!”
徐凱向兩個側翼陣地各增派了一個班,留下一個排做預備隊。
“還是這玩意暖和,以前在東北一人一頂,現在滿連就一頂。”陳子忠敲打著狗皮帽子,目光轉向峽穀時神色頓時黯了下去:“別留預備隊了,這麼大的風,不活動活動都得凍死。”
“召集各排班長,開會。”徐凱走下陣地,整理軍裝,鄭重向峽穀裏的‘冰雕’敬禮。
分析敵情,鼓舞鬥誌,徐凱和班排長們交代任務時最擔心的還是保暖問題,總攻隨時可能開始,也可能延期,假如推遲到第二天,陣地上所有戰士難逃2連的厄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