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都是倔脾氣(1 / 3)

三排執行的是增援任務,昨天下午阻擊陣地上的2連和團部失去了聯係,通信兵在路上犧牲了?還是美軍占領了陣地?三排隻有冒險穿過美軍外圍的薄弱防禦地帶,及時趕到阻擊陣地。2連在炮火連天的在阻擊陣裏泡了整兩天,就算是坦克也熔成了鐵水。

2連占領了U型公路附近的高地,高地位於易守難攻的峽穀入口。峽穀是個大風口,冰刀子似的狂風分秒不停。

三排的五十二名戰士一路上悶聲趕路,中途休息時偶爾會聽見班排長的吆喝。這便是精銳部隊的性格,話多的人犧牲了,因為他們害怕,牽掛過多的人也犧牲了,因為他們猶豫。抗日戰爭時期有個投筆從戎的天津大學的學生,每天高呼口號激情飛揚,日軍幾輪炮擊後嚇得精神錯亂,盲目狂奔中被炮火絞碎。一個飯莊老板的兒子在遼沈戰役時加入三排,懷裏揣著未婚妻的照片,脖子上係著五個護身符,衝鋒時佝僂在其他人身後,後來被裝死的國民黨軍官打了冷槍。

火線法則以血的方式淘汰了身材高大的戰士,麵相英俊,目露精光的戰士在配合偵察科執行任務時暴露。活下來的老兵像是終生無語的老槐樹,一旦抓起槍,渾身的骨節都會爆發出連串的脆響,溝壑般縱橫的傷口布滿身前,脊梁光滑如鏡。老兵們長著憨厚的農民麵孔,丟進人堆裏眨眼消失得無影無蹤。蹲著吃飯,手指短粗,天塌下來隻是一味憨笑,一位軍首長視察三排時感慨萬千:“這就是我們的部隊,這就叫重劍無鋒!”

這支農民組成的部隊戰無不勝。

陳子忠身高1米9,在主要執行偵察,滲透,穿插任務的尖刀連絕對是個另類。徐凱說服陳子忠加入抗聯,卻不太情願讓他在尖刀連扛槍,他勸阻陳子忠:“大個子,你看見咱們的連旗了嗎?每次戰鬥都得被槍子鑽幾十,上百的個窟窿,你比連旗還紮眼。”

陳子忠用事實證明了徐凱這個老尖刀連長也會走眼。他在戰鬥中異常英勇,而且極具戰鬥智慧,到尖刀連後兩年內憑借赫赫戰功從普通戰士晉升為班長,很快又晉升為排長。

尖刀連的班長不好當,排長更不好當。尖刀連的戰士基本都是從其他部隊抽調的尖兵,看似樸實,精光內斂,這些在戰火裏摸爬滾打了幾年的尖兵個個都是對射就貼著頭皮往上衝,打光子彈就拉響手榴彈,抱著敵人同歸於盡的戰場煞星,每個人的經曆都可以在戰史上大寫一筆。勝仗打多了,老兵的傲氣自然養成,沒有過硬的真本事和虎口拔牙的霸氣根本讓這群刺頭俯首。

在陳子忠赫赫的戰功中強渡冰河顯得不值一提。1米9的身高是尖刀連的一個奇跡,戰鬥中極少受傷是他創造的另外一個奇跡,尖刀連的戰士都說陳子忠是子彈裏的薑子牙,薑子牙一到眾神退讓,陳子忠衝鋒時子彈繞道。

扛槍九年,解放戰爭中他一人一次殲敵132名,俘敵26名,被評為“一級殺敵英雄”,先後榮立4次大功,5次小功,獲得五枚勇敢獎章,一枚艱苦奮鬥獎章以及解放東北,華北,滇南,中南的紀念章。解放海口的戰鬥中陳子忠斷了一根手指,那是他迄今為止受過最重的傷,他因出色完成任務榮獲雙大功。

那一次,國民黨軍防禦嚴密,尖刀連想盡辦法也無法打探到布防情報,陳子忠請求單獨行動,徐凱讓他多帶兩個人,他說獨頭蒜更辣。穿上老百姓的衣服,陳子忠守在路邊,專揀美式吉普攔,最後擋了一名營長的車,說自己要從軍,營長軍務繁忙,懶得和他囉嗦,讓警衛攆他走,他三拳兩腳放倒了三名身高體壯的警衛。營長來了興致,讓他打槍,他故意打偏,五發子彈仍有三發擊中百米外的樹樁,營長如獲至寶,加上他說話氣自丹田,聲若洪鍾,儀表堂堂,於是讓他做貼身警衛。

幾天後的夜裏,他跟隨營長前往營部的作戰指揮所,營長還是對他不放心,讓他留在車裏。他看見指揮所裏燈火通明,人流穿梭,所需的防禦工事圖就掛在牆上,於是毀掉電閘,完全憑借記憶在黑暗中衝進指揮所,從牆上扯掉防禦工事圖。這時一支手槍夾著咒罵從身後頂了上來,他急中生智把小手指塞進了槍管,炸膛的巨響讓指揮所裏更加混亂,他用匕首解決了身邊的兩名警衛後全身而退。當他開著吉普車大搖大擺離開時指揮所裏槍聲響成一片,後來得知兩名作戰參謀死於亂槍。

陳子忠身高體不笨,走路內八字,別人的鞋先壞底,他的鞋先壞鞋幫。六歲習武,頭三年沒學過一招一式,隻練馬步,雙腳內扣養成怪異的走路姿態,鞋幫比鞋底磨的厲害。陳子忠手使雙槍,左近右遠,射程之內的目標甩手便打,彈無虛發。他的兩把盒子炮是又被稱作“快慢機”的德國“712”毛瑟駁殼槍,右手槍的準星刻意磨掉了,因為盒子炮經常別在腰間,準星影響抽槍的速度。一段時間後的電影《平原遊擊隊》中的主角李向陽也有著磨掉準星的右手槍。

三排的戰士多是農民出身,陳子忠也不例外,開赴朝鮮戰場前他已經轉業回家,收到回部隊的消息時正蹲在田頭,捧著海碗吃得嘖嘖有聲,心裏估算著今年能收多少瓜,能賣多少錢,該給瞎眼的老娘做幾件新褂子。

在那之前部隊剛解放了海南島,在河南執行生產任務,短短幾個月,拳頭大的石塊隨處可見,遍地細沙的荒野變成了一望無際的綠色沃土。接到轉業通知那天他帶著戰士們推著獨輪車將打下的糧食運送到百裏外的糧庫。每到清晨,幾支,甚至十幾支不同的的軍歌在空中激蕩,浩浩蕩蕩的運糧大軍如同巨龍在地平線上騰越,各連隊之間展開了一場你爭我奪的獨輪車大賽。小路被無數的獨輪車反複碾壓出深深的車轍。

穀子抽穗,玉米吐纓,高梁灌漿,微風搖擺著高矮參差的莊稼。站在田間小路上的陳子忠露出暖融融的微笑,這是他和戰友們肩拉手刨,硬刨出的生機勃勃。他摩擦著手掌的老繭感慨,沒想到握了這麼長時間槍把子,又抓起了鋤把子。

回到駐地,連通訊員通知他去見連長,走進連部他看見一條腿墊了磚頭的桌上擺著兩個西瓜和一瓶白酒。徐凱說:“老陳,部隊沒啥下酒菜,瓜是咱自己種的,給你送行吧。”陳子忠愣了,許久才“哎”了一聲,徐凱說:“有啥要求盡管提,回去給我寫信也行。”陳子忠說:“哎。”徐凱舉起酒瓶,幹掉了半瓶白酒“老陳,幹了吧。”陳子忠說聲“哎”,一口氣喝光了白酒,轉身離開了連部,第二天登上了返鄉的火車,回家種下一片沙瓤大西瓜。

再回到部隊,徐凱眼睛著閃著亮光,上前給陳子忠狠狠的熊抱,捶打著他跟連裏的戰士們嚷:“看看吧!都看見了嗎?這就是尖刀連的兵,種地是狀元,打仗是先鋒!”

轉業回家,陳子忠像是死了一回,徐凱勸說他轉業時他嘴裏雖不曾有半個不字,但心如刀絞,他這樣的老兵早已習慣以部隊為家,上級是他們的兄長,戰士是他們的兄弟,離開部隊如同變成了孤兒。離開部隊的前夜陳子忠長時間蹲在樹下,一會把自己當作普通戰士,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一會又變成了尖刀排的排長,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安慰自己。走時淚水縱橫,回到家個把月後他終於開始習慣聽不到軍號,看不見軍裝的生活,歎息著安慰自己一門心思過老百姓的日子,陪瞎眼的老娘安度晚年。不曾想複員命令將他召回了部隊,讓陳子忠又死去活來了一回。

陳子忠的戰友多是土生土長的東北人。當部隊從河南開赴東北,坐在轟隆隆的火車上,進關後再次看見翻山越嶺的高壓線鐵塔,高聳林立的煙囪,重喝井拔涼水,再次品嚐到東北高粱米,聽到淳樸的東北方言,他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增援阻擊陣地的路上,跑在最前麵的陳子忠陸續發現了兩名犧牲的誌願軍戰士的屍體。他先是撿到了一支打光子彈的三八大蓋,刺刀擰成了麻花,犧牲的戰士躺在十幾米外開,他仰麵躺在腳印紛亂的雪地上,怒目圓睜,嘴裏叼著半截耳朵,身上被卡賓槍打出了七八個血窟窿,湧出的血在身下凍成了一坨坨的冰。二百米外,另外一名戰士的半個腦袋被子彈削掉了,下巴脫落,垂在胸口,僵硬的手指仍掛著手榴彈的拉環。

兩名戰士是阻擊陣地派出求援的通訊員,一個掩護戰友時被打死,一個用光彈藥後和敵人肉搏,殺死兩名韓國士兵後被亂槍打死。

此起彼伏的牛喘中戰士們放慢了腳步,摘掉軍帽,向犧牲的戰友敬禮,陳子忠把帽子扣在死不瞑目的戰士臉上,用手抹掉了他臉上的白霜,看來昨天傍晚前2連已經堅持不住了。

2連也是響當當的硬骨頭,部隊損失不到一半,建製沒被打散,決不會求援。

抵達阻擊陣地前陳子忠遠遠看見了在陣地上飄揚的太極旗,陣地已被韓國軍隊占領,約有一個排的兵力正在警戒。

“狗東西!把陣地奪回來!摸近再開槍,刺刀見彩!”

陳子忠低吼著,率先爬上公路,衝向陣地,戰士們漫山遍野地撲上去。陣地上的一名韓國士兵發覺了,鳴槍示警,陳子忠腳下略略一停,甩手便打,兩聲槍聲後鳴槍的韓國士兵眉心中彈,身邊的太極旗吱吱嘎嘎折成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