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宿敵新戰友(1 / 3)

陳子忠不得不住進了野戰醫院,他的雙腳嚴重凍傷,脫不掉美式軍靴,是戰士們用刺刀一層層割開了軍靴。

“像他娘豬肘子。”陳子忠別過臉,不看凍成紫黑色的腳。

陳子忠不願去野戰醫院,住進醫院就意味著和戰士們分開,和戰士們分開就意味沒杖打,他一分鍾不摸槍便會覺得身上的虱子又多了幾倍,癢得要死。三排的戰士從來不是善茬,他們翻了臉,七手八腳把陳子忠綁在擔架上,往野戰醫院抬,陳子忠怒了,大罵,吐口水,威逼利誘,還光打雷不下雨地假哭了幾嗓子,可戰士們一味笑臉相應,搞的陳子忠徹底沒了脾氣。

見陳子忠不折騰了,抬擔架的戰士說:“排長,我看丁班副和咱不是一條心。”

提到丁儒剛,昏昏欲睡的陳子忠激靈下醒了,嘴裏還是懶洋洋:“咋不一條心?”

“連長犧牲,全連都哭了,他沒哭,還嘟嚷什麼三千越甲可吞吳,這話啥意思?”

“就這?”

“就這!”

“狗毛病!誰說難受就得要哭?我八歲才學會哭,調皮搗蛋沒少挨我老子的打,偏偏半片淚花都沒有,我老子越打越生氣,有一次差點打死我。”

戰士們笑,說打屁股還是用手指彈哪個地方?

戰士們笑了,陳子忠卻隱隱擔憂。解放東北時部隊損失嚴重,收編俘虜的國民黨士兵成為主要兵源,部隊邊打仗邊教育解放戰士,有的部隊解放戰士的比例超過半數。訴苦大會上出身貧苦的解放戰士吐苦水,挖苦根,上了戰場一點不比抗聯老戰士差,很多人後來擔任了部隊基層幹部。丁儒剛不同,他的家境優越,訴苦會對他效果不大。扛了九年槍,陳子忠清醒認識到,不怕站錯隊,就怕愚忠意識根深蒂固,丁儒剛這樣有文化,受過國民黨實在恩惠的人很難在短時間裏轉變。

丁儒剛話不多,陳子忠不介意,三排的戰士都是悶葫蘆,但他的慣性思維卻讓他不安,對待新兵和老兵的態度無疑是最明顯的例子,出兵朝鮮前也發生過一些衝突。

尖刀連崇尚拚刺刀,一來彈藥金貴,二來拚刺刀是血性、毅力和戰鬥技巧的完美結合,最能展現軍人的綜合素質,能在最短時間裏摔打出一支百折不撓的部隊。尖刀連最慘重的一仗是攻堅戰,開始班建製衝鋒,派出六個班輪流衝鋒,每次都被敵人強大的火力網壓了下去。六次進攻受挫,要是換了其他部隊恐怕早就耷拉腦袋了,再打仗首長會考慮士氣,安排他們做預備隊,可尖刀連倔,戰士們氣得嗷嗷叫,徐凱把各班剩下的戰士集中起來反複衝鋒,終於在第九次拿下了山頭。

那次三排的新兵班練刺殺,陳子忠和徐凱遠遠看著,丁儒剛也在一旁,練了一會丁儒剛忍不住上前對新兵班班長說:“班長同誌,你這刺殺練的不對。”

訓練中的班長放下上刺刀的三八大蓋,瞪著眼睛挑釁:“立正!預備用槍!防左刺!刺!哪出問題了?”

“出槍,突刺,格擋,這都對,關鍵是最後這下。”

丁儒剛接過班長的槍,隨著一聲怒喝‘殺’,弓步刺出,手腕上翻:“刺刀捅進去要擰半圈,不然拔不出來。”

徐凱小聲和陳子忠咬耳朵:“看來這小子還真和日本鬼子拚過刺刀。”

陳子忠沒吭聲,丁儒剛後麵的話讓他走了過去。

丁儒剛把槍還給排長說:“你沒上過戰場吧,尖刀連的老兵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你說的不是尖刀連的道理。”

陳子忠麵無表情地走上前,搶劫似的從丁儒剛手裏搶過槍,訓練的班長立即敬禮:“排長,我以前在後勤擔任保衛工作,沒拚過刺刀,你教教,我聽你的。”

陳子忠的目光跳過丁儒剛的肩頭,看著新戰士們說:“咱尖刀連為啥叫尖刀?就是和其他連隊不一樣,咱不需要號手,拚殺不喊號子。為啥不喊號子,一來咬緊牙讓氣往上走,勁頭足,二來咱們連執行任務和其他部隊不一樣,尖刀連要像三俠五義裏的展昭,沉聲來悶聲去,劍出封喉。”

陳子忠悶聲演示刺殺,整個動作一氣嗬成,讓人覺得就是輛坦克在他麵前此刻也會轟然倒下。刺刀無聲,在眾人眼前劃出一線寒光,逼得幾米外的新兵連連退步。

軍姿挺拔的丁儒剛麵若寒霜。

國民黨軍隊的作訓方式,方法在丁儒剛腦海裏根深蒂固。對尖刀連不熟悉,或者不願熟悉,這是陳子忠對丁儒剛最大的擔憂。徐凱犧牲前他可以抖脾氣,發牢騷,因為徐凱兜得住,現在徐凱犧牲了,他不該再有半點牢騷,得改白臉唱紅臉。

這個紅臉不好唱,首先他過不了自己這關,畢竟丁儒剛手上沾過戰友的血!

剛到野戰醫院陳子忠就嚷嚷要回部隊,野戰醫院裏躺滿了斷肢破肚的重傷員,他的凍傷簡直不值一提,和這些九死一生的戰友躺在一起,他舍不下那張臉。

“喊什麼喊?再喊給你做全麻!”麵色白淨的男醫生低吼,臉上罩著瓶底似的眼鏡。

“啥麻?”陳子忠揉著肚子,他想起了麻花,麻團之類的吃食,現在他餓得心慌,可又吃不下什麼,他有半個月屙不出屎來了。

“淨想美事!繃帶都不夠用,還想著麻醉劑。看看,那個是他的全麻。”

旁邊的傷員朝旁邊努嘴,直徑二寸粗的木棍放在用來做凳子的彈藥箱上。傷員半真半假地開玩笑,那意思是野戰醫院用打暈代替全身麻醉。輕傷不下火線,他的傷勢在野戰醫院算是最輕的了,腿部中彈,半邊臉被美軍的火焰噴射器掃了一下,黑糊糊地焦了,鍾馗似的駭人,此後陳子忠叫他青麵獸。

“嚷個球!裝什麼文化人,戴眼鏡的彪漢咱見多了。”

陳子忠忽然想起徐凱剛參軍時也戴著副眼鏡,閉嘴不言語了。

野戰醫院設在一個廢棄的礦洞裏,裏麵按照輕重傷勢分成了幾個區,陳子忠和青麵獸被分到輕傷區。陳子忠的凍傷麵積大,但作戰間歇不斷用雪搓,所以沒有醫生的意料中那麼嚴重。他閑不住,不到三天便和能張嘴說話的傷員混成一團,拽著也有腿傷的青麵獸東邊聊完西邊扯。

陳子忠一瘸一拐地在前麵蹦,半人半鬼的青麵獸跟在後麵蹦,氣得護士追著他們打:“蹦,蹦,蹦!不想出院你們就蹦吧!別妨礙其他傷員休息。”

陳子忠腆著臉打哈哈:“休息啥,這些玩意拉出去現在能跟坦克入洞房。”

山洞裏一片笑罵,一個認識陳子忠的傷員躺在地上罵:“陳大膽,你小子就缺損吧,能上火線誰願意憋在這兒,你又蹦又跳,還能跟護士耍貧嘴,我估摸著是被美國鬼子的炮彈嚇尿褲才下了火線吧,怪不得一股子尿騷味。”

陳子忠蹦過去想還嘴,認出是在抗聯時的老上級,嘿嘿直笑,蹲在地上說:“王指導員,咱有六七年沒見了吧?咋躺地上涼快呢?讓我看看傷到哪兒啦,我是久病成醫,一看一個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