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外的景物是灰色的。
明明已經到了三月的第一周了,可是雪還是持續地下著。橫濱,不……甚至整個關東從三月到現在,不知什麼原因,還是不停下著雪。月曆上明明已經是春天了。
「雪真的很漂亮耶,光大人。」
笨公主悠然地微笑著。
她穿著我媽的大衣,手裏還抓著我家的橘子。
「天空好像也比平常還白呢!」
少女騎士感懷地點點頭,追隨在一旁,手中還握著我爸爸的傘。
「而且降雪不多,周末應該沒問題吧。」
「絕對沒問題的,周末一定是好天氣。」
異世界來的兩個女人一邊走一邊窺視著我。而我仍舊麵無表情,自顧自地爬著坡。白雪鋪滿了斜坡,腳下有點滑,我知道我的眉頭用力皺著。雖然真的很想大吼著叫她們不要再跟著我,可是想也知道沒用,所以我放棄了。
之後這兩個女人的話題就一直很刻意環繞在「周末」這個話題上。
自從這對沒用主仆二人組搬到這裏後,已經過了兩個月了。
剛開始隻是怕我再被上次那個天上國的恐怖分子攻擊,所以來當保鑣而已。
可是現在卻已經徹底以家人身分自居。最近甚至我娘還會因為「光子說想吃」為理由而決定晚餐的菜色,還有我爸也會因為「光子好像會很喜歡」,所以買了各種土產回來。
當我終於大吼叫她們給我差不多一點、趕快滾回去時,竟然很幹脆地回答我說:「我聽說異世界的女孩都會進駐心儀對象的家裏,這樣才符合公式美學。」然後完全不管我的抗議。什麼叫作公式美學?那到底是從哪裏看到的信息呀!
更誇張的是這一次竟然對我說「想跟我一起跑步」,讓我根本不知從何下手。
這個周末將舉行一場市民馬拉鬆大賽,看樣子這兩個家夥似乎擅自幫我報名了。妳是笨蛋嗎?那個女的難道還不知道我放棄田徑的原因嗎?
如果隻有這樣的話那還好。
我將視線投在她們身後幾乎是斜坡最底端的遠處,然後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那邊硬是躲著一個高大魁梧的人影,根本顯眼到有躲跟沒躲一樣,他金色的頭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偶爾會從電線杆的陰影處,探出他白皙端正的臉孔來偷看,掛著淚珠的藍色瞳孔頻頻朝著這裏望著。
感覺就像是有點害羞的少女,才怪,他就是之前那個恐怖分子——阿諾·史懷哲麥格。
天上國每幾年就會做一次次元異動,到各個世界去。每到一個新的次元,就必須模仿當地人的名字重新改一次名,是一個習慣特異的國家。
大部分的居民,例如笨公主,大都同意這種做法,不過也有些家夥使用非法的手段來表示已經受夠這種生活了,就像現在這個人一樣。
他站的地方剛好勉強在權子的守備範圍之外,雖然他無法再更靠近,不過這兩個月來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總是躲在遮蔽物的旁邊努力地盯著這裏看。
還每次都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隻要視線和他對上,就馬上變成憂鬱然後隱隱啜泣的煩人樣。這算什麼嘛,簡直好像是我在欺負他一樣!
就這樣後麵跟著三個異世界來的人,我緩緩步向學校。平常隻要五分鍾就可以抵達的路程,因為下雪的關係,所以多花上好幾倍的時間。
「那、那個,光大人!」
當我正要推開學校門的這一刻……
光子宛如發條玩具般,咻的一聲飛奔過來。
「那個,因為我們接下來有公務在身,所以一定要回國一趟,所以……」
講到這裏,光子先是頓了頓,雙肩起起伏伏地,好像正在深呼吸的樣子。
「我想再跟您確認一下周末的行程……」
「我很忙。而且我不想跑。」
「真的嗎?」
淡綠色的眸子大大地動搖了。
「真的是真的嗎?可是醫生都說光大人的複健已經結束了,而且還有在做訓練不是嗎?」
「那隻是單純不想讓身體生鏽而已。而且我怕胖。」
「可是……」
我沒再開口,當著笨公主的麵前把門關上。玻璃門雖然沒弄出很大的聲音,不過震動倒是不小,剛好在我和那家夥之間形成一道牆。門的那一端,那家夥又睜大眼睛直直地盯著我。
我立刻移開視線,走進大樓裏麵。
我照往常一樣正打算走向教室,不過突然心念一轉,今天似乎沒那個必要。我收回腳步,然後轉向校園另一端的小房間,門上掛著「未來諮商室」的招牌。
2
積在都市的雪最美的時候,隻有在半夜和淩晨。中午過後一經踩踏,馬上就變得亂七八糟。
斜坡的對麵、被染成灰海的另一端,隱約可以看見那個沒有著落的漂浮輪廓。
「峰岸,你好像恍神了。」
負責麵談的老師突然尖聲地開了口,我慌忙地回過神來看著他。沉重的空氣在狹窄的房間裏彌漫開來。
「難得你學測一次就通過,為什麼反而不知道要選哪一間大學呢?下個禮拜一定要決定參加那一種升學課程,不然四月開課就會來不及喔!」
「啊……」
「雖然說離考試還有一年,不過你已經晚了一年。如果想要利用九月入學製度的話,最好快一點比較好。」
老師逐一地說明著,而我隻能沉默地點頭。
去年年底,我通過了高中資格認定考試,其實當時我就平安地取得高中畢業資格,大學考試可說是已經有萬全的準備了,可是越接近四月新學期的開始,最重要的課程選擇卻遲遲無法決定。
我原來的希望就隻有「變成與田徑無關的普通學生」而已,不過具體來說到底什麼叫作「普通學生」,好像沒有很明確的目標。
「既然成績方麵沒問題,父母也都同意,那要不要考慮比較容易考的文科?」
「也是……我會再往這方麵考慮看看的。」
「什麼叫作這方麵,我說你呀……」
老師似乎受不了地歎了歎氣後,終於放我定了。而我也歎著氣低下頭,走出了房間。我搖搖晃晃地走著,不一會兒……
「唷,峰岸。怎~麼啦?」
輕快的聲音傳了過來。
「上村,你才在幹嘛啊?你不是也通過學測了嗎,應該沒課了吧?」
「你在說什麼啊,昨天不是才開始春季補課嗎?」
「補課?你還真積極。」
「因為我想要考國立的啊。」
然後他又舉了幾個很難考的學校。沒算錯的話,這家夥今年春天正是高中三年級的年紀,身為準考生,如果想要考上這麼好的學校,那真的要很拚才行。
「我想念的科目隻有那裏才有,所以沒辦法啦!」
我望著他幹笑的側臉,內心有點震撼。這家夥雖然平常總是嘻嘻哈哈的,沒想到想得比我還多。
接著上村因為等下有課所以便消失在二樓,我則是踏著沉重的步伐定了出去。
「我……我沒有想做的事情。」
無力的低喃聲飄散在寒風之中。
忽然間,我看到權子坐在學校前麵的柵欄,她的頭在寒風中縮了縮,一副很辛苦的樣子。
「妳怎麼沒跟那家夥一起回國?」
「我奉命要保護你的安危。」
指了指腰間的刀,少女騎士輕輕地笑了。
「嗯,不過就算沒因為這個原因我其實也有事想跟你說,所以就自己留下來了。」
「有事?」
權子深深地點了點頭。
「勇者殿下,你知道明天是幾號嗎?」
「明天……嗯,十四日?」
「是的,十四日,三月十四日。所以您應該知道要做什麼了吧?」
「啊?」
「啊什麼?」
權子的情緒突然間變得激昂起來,一副想要揪住我似的衝了過來。
「難道你忘了那個叫作什麼情人節那一天,公主殿下親手賜給你很多叫作什麼巧克力之類的東西嗎?」
「怎麼可能忘得掉。」
那個笨公主把外觀是咖啡色這一點比較像巧克力……不對,根本無法承認它是食物的「物品」硬塞給我。
為了自己生命安全,我當然是堅決拒收到底,可是迫於權子的刀劍威嚇,以及媽媽說『我不記得我生過會糟蹋女孩子心意的小孩』,所以我隻好勉為其難地吃了一口,結果,竟然得到整整三天瘋狂上吐下瀉的慘烈下場。就算想忘也絕~對忘不了吧!
「沒有日本人會承認那種東西叫作巧克力的。不,即使以地球人的立場也完全不可能。」
「收下巧克力的男生要在白色情人節當天,給女孩三倍以上的東西當作回禮。這不是這個國家的習俗嗎?我可是有確實徹底調查過喔!」
「妳也聽聽我說話啊!」
「不過也有文獻顯示,有的女生覺得『送軟糖,不然就回送糖果白,不過又有別的資料上有『蛋糕、糖果』等等,種類真的很多很多,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知道,八成是點心店的營銷手法吧!」
「不管怎樣……」
權子原本開朗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
「請你送個什麼東西給公主殿下吧,我知道你的困難,我這邊也會說服殿下放棄禮拜六的事情,所以拜托你幫個忙。」
她的一番話裏麵微微地透露出之前從來沒有的迫切感。
「我說妳是不是有點奇怪啊?」
我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奇怪?」
「以妳的立場來說,不是應該要把那家夥從我身邊帶走才正常嗎?她是那邊的貴族,而我隻是異世界的一介平民而已。」
其實這個問題我之前就想過了。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這個笨蛋騎士脫口說『你這個庶民』,而且甚至還想要砍我。也就是說在這家夥的國家裏,階級差別很明顯,難道這真的是對平民的寬容嗎?
「……那是因為……」
她默默垂下眼睛,聲音的語調也變得低沉:
「我們是流浪的民族,就算外表相像,但卻還是跟你們不同。我們不能一直待在這裏,就算再怎麼希望也無法如願。所以,即使時間再短,我也希望能盡量依著她。」
我第一次看見權子出現這種表情。她是一個無論何時總是直視對方的女生,現在她的眼神卻失去了精神。
「公主是『聖族的血脈』,責任非常地重大,甚至大到嚴苛的地步。」
之前好像也曾經從那個恐怖分子的口中聽過這個名詞。
「你說什麼聖族什麼的,那是什麼?」
「那是指可以預視下一次我們流浪的次元、並能預知或召喚相關信息的人。公主從出生以來,雖然與女王陛下的關係較為疏遠,王位繼承順位也很後麵,可是卻因為具備優秀的才華,所以從小便開始參與朝政。」
講得更明白一點,為了提升預知的能力,那個公主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就天天都在修行,權子如此說道。
「換算成這裏的時間大概是三年前,公主終於還是把身體搞壞了。連想起床都沒辦法,即使這樣,她還是持續進行著召喚的儀式。」
在這麼勉強自己之下,不幸發生了。她的能力逐漸衰弱,人也變得形消骨立。
每個人都覺得她可能沒救了,也有人認為應該要再選一位聖族血脈出來。感覺就像要丟棄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工具一般,在她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地減少。
「在這個時候,公主殿下成功地召喚了幾張碎紙片,那就是刊登光大人新聞的紙。」
她總是小心翼翼地保存著一張紙片,那是我創下日本新紀錄的新聞。
我歎了一口氣,而權子又垂下眼睛。
「不知為什麼,公主殿下非常地喜歡你。她曾說想要知道更多關於你的事,在這以後,她的身體慢慢地複原了,就這樣一直到現在。」
權子深深地低下頭低喃著。
我沒有說話,而是低頭看著眼前這個矮我一截的女生。
那個笨蛋曾經瀕臨死亡?而且還差點被其它人拋棄?我怎麼完全都看不出來。
明明就是一個笨蛋,總是聒噪不已、像傻瓜一樣沒有腦子的人而已。
「嗯,就是這個樣子……所以求求你。」
權子的頭又垂得更低了。
看她這副模樣讓我的心也揪了起來……所以我隻能點頭同意。
3
結果一個小時以後……
我和權子在橫濱的百貨公司前麵,一前一後地站著。
「勇者殿下,那麼您想要買什麼東西呢?」
「我怎麼會知道要買什麼,這個應該是妳想吧。」
「為什麼是我,既然要買禮物那麼就應該是送禮的人想呀!」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
雖然如此,不過到底要買什麼比較好。
我也不是說沒有跟女生交往過,在我意外發生前,對方也曾送來很多東西,讓我覺得很不錯。可是,那個時候我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維持這種互相送禮的朋友關係。
而閑到發慌的現在,跟我來往的卻隻有奇怪的異世界人,這該不會是因果報應吧。
「黃金珠寶的話似乎又超過預算太多了。」
「公主殿下自己有的寶石就已經足以買下一個國家了。」
「那花呢?」
「她有專用禦花園,花朵一年四季都盛開著。」
「那還有衣服或內褲之類的呢?」
「衣服?內褲?真是無恥,你該不會想趁機打聽公主殿下玉體的尺寸吧?你這個女性公敵!」
「妳這家夥……」
我突然很想丟下她不管,然而剛剛的對話又像一根刺一樣紮在心裏,讓我無法真的那麼做。我也真是的,爛好人也該有個限度吧!
「保險起見還是選食物吧!」
我提出一個合理選擇之後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