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過彎,這裏是一處公園。公園中間有一些呈半圓形排列的石柱,頂部又連起來,柱子上有豎條紋,零星地有些地方有破損,柱子底部有些發黑發黃,看來是狗與醉漢的傑作。
這畫麵從下往上看,有種“聖瑪利亞”的感覺,有些熟悉……潤東看著它有些入了神,忘記花矮人已經走遠了。
花矮人轉過身來看著潤東,它似乎沒有眼睛,但是潤東感覺得到自己正被它看著。潤東跟了上來,它卻說話了。
“你是誰?”不知道它的嘴長在哪裏,不過聲音來自它,原來它是能和人交流的。潤東想了想,畢竟是花矮人,花矮人也是人。
“……如果我說,我來自這裏之外的地方,而實際上這個【世界】不存在,你會相信嗎?”
“你該不會想說自己在做夢吧?”
“的確是這樣的。”
“那就是說,如果你離開了,我們也會隨之消失,對嗎?”潤東愣住了,一直以來他沒想過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
“即使那樣,你也要離開嗎?”
“嗯……”
“那我們要怎麼辦呢?難道要因為你一個人離開而犧牲嗎?我們也活過,我們也想繼續活下去。”
潤東回答不出。因為他知道這裏不隻是夢這麼簡單,說不定這裏的生命都是真實的。想到這,潤東麵對花矮人的問題感到自己是罪惡的。同時,潤東的腦海裏似乎想到了什麼印象深刻的東西,可有某種力量盡力不讓自己去想,迫使潤東選擇想不起來。
公園的出口旁,有一個不采光的陰暗胡同,潤東和花矮人並肩走了進去。從剛才開始,就不再是潤東跟著花矮人走了,潤東走進這個胡同,表情凝重起來。
有什麼正如破籠的猛虎般撕裂著一切的力量,破壞著潤東內心深處的枷鎖,它就要來了!就要來了!
“為什麼你會走到這來呢?你曾經來過這裏嗎?”
“我……沒來過,大概是憑感覺。”
“你啊,分明是想起來了吧。”
“想起來什麼?”
“你記得卻以為自己不記得的東西……看來你一直以來被騙了呢。”大花矮人的語氣變得憐憫起來,如果它有眼睛,那眼神一定很憂傷,一定已經含著眼淚了。
“騙?被誰?”
出自憂傷?出自欣喜?它轉起來,不知道它有沒有腰,即使腳沒有動彈,上半身卻像皮筋一樣擰成麻花似的不成樣子。
“……”潤東的神情像變了一個人,迷惘和畏懼依然掛在他臉上,眼神卻冷靜的讓花害怕,像是一具屍體。
“我承認自己記得這裏,不過這也是我剛剛才知道的。”
“感覺如何?”
“其實我也沒想起來多少內容,至少我知道自己來過這……一直以來,我都在夢裏打轉。這個胡同,我是認識的,你,我也是認識的。”
弗洛伊德講述夢時,認為人不會夢到沒見過的東西,夢中的一切大都是見過聽過卻沒太在意的生活中瑣碎小事,大多數人卻認為自己夢中之物聞所未聞,實際上是自己忘記了見過相似或是完全一致的內容。
潤東撿起地上的一張畫紙,那上麵寥寥草草地畫著一個花矮人,不過是黃色的。潤東看著它,就像是打開了一扇鎖著的門,就像是把球踢進球門。
“咯咯咯……咯咯咯咯……”大花矮人詭異地笑著,扭曲的姿態凝固在一瞬間。
外麵傳來吵鬧聲,是廣場上傳過來的,潤東忽然又能聽得見了。然而,花矮人卻立刻消失了,它一路上變出來的鮮花綠草花蝴蝶也隨之不見。隻有聽不見的人能看見它們。
公園裏人多,剛剛的吵鬧聲來自一群跑來跑去的孩子。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令潤東沒法立刻適應,有一個孩子立刻抓住了潤東的眼球。
他拿著一支鉛筆,孤零零地躲在石柱的陰影下,在田字格的小本上犯愁著。“瑪利亞”風格的石柱擋住陽光,潤東看不清他的臉。那孩子在紙上畫了一個橢圓,再加幾筆變成一個火柴人,他又在橢圓裏加上了眼睛和嘴,看起來像是那麼回事了。
“我好像缺失了一部分的自己……我無法觸碰到這個孩子……為什麼?”
潤東站在小孩後麵看著他作畫,看累了便坐在他旁邊。他不理會潤東,隻是專心地創造著自己的世界。
“喂!”公園的另一頭傳來聲音,潤東循聲看去,是另一個比潤東胖了幾圈的小孩。
沒有遲疑,幾乎是肌肉記憶。
“快跑啊啊啊!”潤東脫口而出,大聲地咆哮起來,充滿悲傷和恐懼。然而,當潤東回頭再看向那孩子時,自己竟身處學校了,汗流浹背,喘著粗氣。
“你能聽見了?”孔桐在一旁坐著,她靠在牆上,嘴裏喝著食堂裏賣的果汁。這裏是學校報告廳大樓的地下室裏,一般是學生訂購校服的地方,不過總是在施工,潤東很少來這裏。四處都有施工剩下的玻璃片。
潤東絕望地哭泣起來,遠遠比早上發現自己失聰時絕望。
那已經是很久以後了,潤東緩過神來,精神衰弱般地抬起頭來。孔桐依然坐在那,不過身旁多了幾個空的塑料杯,還有沒翅膀的瓢蟲屍體。她總喜歡解剖它們,似乎是她獨特的愛好。
“你們到底要幹什麼,放了我吧,算我求求你。”潤東側下身子幹脆躺著地上,沒有半點力氣。
“為什麼是你活下來了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聲音愈來愈小,潤東幾乎背過氣去,嗓子哭啞了。
“你下去看看吧,地下室裏就是答案。”
“我知道答案是什麼,我不想去看了。”
“你不敢?”
“我是不敢,我怕得要死。”
“那我也求求你,下去看看吧。”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啊啊啊啊!”孔桐硬拖著潤東的腿,把他一點點拖到樓梯,潤東掙紮著,疲憊的身體不給他一點麵子,都是徒勞。孔桐毫不留情地把潤東摔下去,他像個皮球一樣滾到樓下,撞在門上。
門被撞開了。
室內的景象讓潤東大跌眼鏡。裏麵沒有校服,沒有老舊的設施,這根本就是一個有一百餘平的一層樓房,兩室一廳,一廚一衛,兩個陽台……
“潤東?”
“……”
“你這家夥……自己把耳朵捅破了嗎……”潤東手裏握著一片玻璃片,上麵沾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