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五年

潤東瘋了,忘記一切。“我……是誰?”痛苦充斥著潤東的精神。

實際上,比起以前,這已經有很大的突破了。或許你會想,這不是又回到原點了嗎,不是完全沒有進展嗎。比如,此時此刻,潤東的名字依然叫做潤東,但隻是名字一樣而已,這裏是完全不同的夢世界。他在這個夢世界裏是一個離家出走了五年之久的人,算起來如今已經二十幾歲了。

他坐在醫院邊的長椅上,這裏他沒有來過。

滿臉的胡茬,破舊的大衣。不過,原本潤東的腦子裏空空如也,什麼都不記得,所以剛一進入這個夢,就完全接受了“這個潤東”的一切,也就是新的自己。不一會,他站起身來,向前走去。不知為何,他的嗓子疼得不行。

時間回到這個夢世界的五年前,“潤東”的故事是這樣的。

在高二那年,潤東患上精神疾病,被關在當地的醫院裏,那是一所瘋人院。瘋人院是關著瘋子的地方,潤東每天和瘋子一起生活,一起發瘋。有很多和潤東年紀相近的患者,總共大概十幾個人,他們住在一個屋簷下,和正常人之間相處是沒什麼不同的,潤東以為自己獲得了友誼和快樂,殊不知一層套一層,這些也都是假的。

潤東被孤立在一間病房裏,不能和其他病人交流,因為他始終蹲在角落裏不敢出來,醫生對此完全沒有辦法。無論是誘惑還是恐嚇都不能讓潤東移動半步,吃飯一定要醫生小心地把飯放在門口,然後關上門出去,直到退出他的視線才行,排泄也隻能等在飯裏加的安眠藥和治療藥物生效了,他睡著之後才能去打掃。

潤東會透過加厚的玻璃窗望著外麵打鬧的病人們,聽他們說瘋話,辦傻事……潤東是精神病人,他幻想著自己與他們融洽地相處,如何與他們開玩笑,如何與他們一起捉弄醫生……他始終在幻想。

在他的幻想裏,有會說話的動物,有會說話的水果蔬菜,有的是隔壁的病人,有的是進來打掃的護士……

奇跡般地,有一天,潤東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原來是在幻想,自己的“朋友”並不存在。在這家精神病院裏,突然痊愈對一個重度精神病人來說是可怕的,潤東連接受這個事實都做不到……這可是精神病院啊。可他除了知道自己叫潤東一無所知,在他來精神病院之前的事,他想不起來。

外麵的病人好可怕,微笑的醫生好可怕,整個醫院好可怕。

潤東逃跑了。

那天夜裏,他假裝服下安眠藥,把它藏起來,裝模作樣地躺在床上等著護士進來打掃。潤東在早上發瘋打碎的水杯,他特意藏起來一塊碎片,緊緊地攥在手裏。

僅僅一瞬間,那鋒利的碎片直插進護士胸口,潤東把他撞暈在地上,迅速地換上他的衣服,帶上口罩踉踉蹌蹌地逃走了。

“晚上好,辛苦了。”

“你也是,今天也很認真地站崗呢。”

“哈哈說笑了,誒,你不是要打掃房間的嗎?就是那個精神病。”

“啊,他很消停所以沒什麼打掃的。”

“那你可要好好回去陪家人啊,你那瘸老太太……真急啊你。”

潤東沒有聽完他的話,跑得很快,他咬緊嘴唇,他剛剛殺人了,殺了一個有家人等著的人……潤東不僅沒人等,還破壞了人家本就艱難的家庭。是啊,潤東他就算逃出來了,也沒有地方可去。而無辜的人卻再也回不去家了。

每天服用的治療藥物令潤東頭昏腦漲,身無分文的他饑腸轆轆,走啊走啊,直到沒有力氣。這是哪裏,他不知道。

這家醫院並不在市中心那樣繁華的地方,而是在比較偏遠的城邊地區。精神病不招人待見,精神病院就也不被人喜歡,就是怕有潤東這種事情發生,才把它放得很遠。潤東倒在地上的時候附近有農田,有樹林,能聽見野狗的嘶叫聲。

一睜眼,潤東出現在一對老夫婦的家裏。這是一家好心的人,給潤東準備了吃喝,細心地照顧昏睡的潤東三天。那天夜裏,一輛在草甸上捆草的卡車開過,遠光燈照到路邊的潤東,嚇了他們一跳。

“快走吧快走,別攤上責任嘞,你看你看還穿著病號衣服嘞!”老頭子著急地踩油門,被老太太阻止了。

“那萬一是活著嘞?要是活著咱不救,咱不就真和殺人了一樣?”

“那咋辦嘛?”

“你下去看看活著沒,要是活著就給搬上來,咱帶回去。”

“你咋不去嘞,我不敢,再給我嚇著了。”

“那就一起去。”

就這樣,潤東撿回一條命來。老夫婦是農民,大兒子因為犯了罪被關進牢裏,二兒子是大學生,在大兒子入獄之後出車禍死了,三兒子在城裏找了份工作,卻因為被村裏人嫌棄,不經常回來見他們。他們隻能靠種地和捆草幹活來謀生。他們不用手機,和外界的聯係要麼看看電視聽聽廣播,要麼親自到城裏去趕集。

“請不要把我送回去。”潤東醒來的第一件事是跪在地上哭著乞求兩個茫然的老人。老夫婦心地善良,從不做虧心事。老太太似乎腿腳不好,卻每天都很早起來生火做飯,老頭子喝酒但不會喝多,對老太太很好。像他們這樣的人,本該是幸福美滿的。

他們收留潤東,把老二的衣服給他穿,把老二的床給他睡。從此,潤東就生活在這家裏,幫老夫婦在地裏忙活,收拾屋子,學著做飯。夜裏,潤東經常把老二的書翻開來看,試著明白,試著理解。那是一些有關心理學的書,老二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本是家中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