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待臣有禮,臣事上以忠。既為國君,當有公心。無公心者,無以掌公器也。君若不君,非君也,臣若不臣,臣若不臣……”嚴庭悔臉色蒼白。
“如何?”
“當如季師!”嚴庭悔想起父親所說萬事聽季叔叔的話語。
季無哀一愣,略有蕭索地搖頭,“莫要如我,莫要如我,大丈夫行事,依本心即可,不悔,不悔,如你之名,當以叔止為字,你,退下吧。”
“是。”
言則悖,學無益,君難為。
天子九誡,浮屠八戒,公子三詰,代代流傳,名聲甚於君王。
傳唱中的公子無哀青衣白馬,劍眉星眸,一手揮去,便傾覆了半個天下。
可這不是季安。
季安季安,隻為求一個安,可歎造化弄人,做了一輩子公子,最後卻取了君子之意。嗚呼哀哉,公子之哀,天下之幸,成王之幸,萬民之幸也。
臨安有山,名牙,狀若巨齒,山下有怪石嶙峋,各中大者,高丈許,頂部平坦,以石為席,以石為桌,昔年常滯玩於此。
嚴子池失魂落魄地尋來時,季安就像十幾年前一樣盤臥在頑石上,隻是少了曾經的對飲的嚴家子和叉著腰橫眉訓斥嚴子池偷吃了季安那份紅豆餅的嚴蕈兒。
夏日無風,鳴蟬的聲音像是在木盤上用力刻下一道道痕跡,斑駁的金色光暈從天而落。
“你……在這裏。”嚴子池話語艱澀,鼓足了勇氣想說些什麼。
季安抬手扔下一壺酒,嚴子池狠狠灌了一口,想了想又灌了一口。
“那天……是下元節,家裏紮了彩船,大家想帶姐姐去泛舟散心……”嚴子池慢慢講述起幾年前的往事。
那一年北風來得很早,嚴蕈兒的身體越來越糟糕,請了大夫來都說心病不解,藥石難醫,拜托商號遞送的信箋不知道在遙遙幾千裏外。
剛好是下元節,家家戶戶成群結隊的到岸邊祭拜先祖和水神,家中富裕者還會租一條彩船在江中巡遊,嚴家就有一條小巧的樓船,就橫在臨安城邊的安神湖中。安神湖是程江三千發源地之一,湖深數丈,水質寒冽,畫舫雕樓,華燈長明,霧氣縈繞,如幻如夢。
嚴家主帶著嚴子集祭拜嚴家先祖,安排了嚴蕈兒和年幼的嚴子池去安神湖修養。
嚴蕈兒站在橋頭愣愣看著東南的密林歸鳥,像是木偶的提線被鳥兒叼去,站成一塑雕像。
“姐姐,船老大哪去了,你看到了麼?”
“姐姐,姐姐,吃點你最喜歡的紅豆餅吧,暖糯糕就歸我嘍。”
“姐姐,你在哪兒呢?”
隻有半人高的嚴子池從船中鑽出來,黑亮的大眼仁咕嚕嚕轉著,捧著堆著紅豆餅的盤子,嘴裏還咬著半塊暖糯糕,腮幫鼓鼓的像是吹滿氣的水囊。
“唔……忘了姐姐不說話了……”嚴子池咽下滿嘴的暖糯糕,躡步走到嚴蕈兒身後,從旁邊伸出毛茸茸的腦袋看她消瘦的側臉。
嚴子池輕輕推了姐姐,一動不動,玩心大起的嚴子池鬼使神差地用力一推,隻是一推。嚴蕈兒好似斷翅的蝴蝶墜入水中,卷動盤旋的裙花刹那間綻放與凋謝,漂浮在水麵上像是蒼白的宣紙,被水浸透緩緩下沉。
嚴子池看著艱難掙紮的月白色“花朵”木然而立,手裏的托盤無力地摔在了甲板上,幾隻紅豆小餅豎立著從船沿接連滾入水中。
幼小的嚴子池蒼白著臉色,顫抖著捂住自己的張大的嘴,淚珠奔湧喉頭聳動卻發不出聲音。直到月白色的裙花安靜地綻放在水中不再起伏才軟倒在地大哭起來。
“船工!船老大……你在哪,來人啊……救命啊……姐姐……姐姐。”
…………
“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大家……”嚴子池淚如雨下,泣不成聲。一個好像什麼都不在意的浪蕩公子竟哭得像個孩子。
季安從未對世間有過一句怨言,言語中總是掩飾自己的憔悴。好似天性涼薄地什麼也不能動搖他的心緒。
終於此間沉默。
季公子夜登牙山頂,茫然四顧,天下竟無可愛可恨之人。
此後往來於山水間,不見蹤影。
其年冬,嚴妃病重,國師言,非藥石能救,窮盡醫書,唯天池仙藥可活。妃請辭省親,其家就在這屏山不遠,各位聽客說不定還有幸一見哩!
一撫尺響,說書人說罷,客人寥寥,苦茶潤桑。有一小娘子提簾,賞下碎銀三錢,掩口輕咳,淒美如血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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