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胖子搶著說:“這種地觀音打的洞,在我們上山下鄉那地方的深山窮穀裏,不知道有多少,因為它們的洞穴寬,所以獵狗最喜歡掏這種洞逮地觀音解讒了,這幾年可能都給吃絕了,它們這洞都是從外向裏打,這動物就是這種習性,你看那洞壁上的三角形爪印,就可以判明洞穴的走勢,別管方向,注重方向反倒是容易把自己繞迷糊了。”
既然有了脫身的路徑,眾人便沒再多耽擱,鑽進了底下迷宮般的“觀音洞”,地勢逐漸升高,途中餓了便掏幾隻地觀音吃,約摸在觀音洞裏轉了半天的時間,終於鑽出了地底迷宮,外邊星光閃爍,是中夜時分,我們發現這裏海拔並不很高,是處於一條山穀之中,遠處山影朦朧,林泉之聲格外淒涼,那陡峭的山壁,中間僅有一線天空,就好象是把地下峽穀搬了出來,不過這裏更加狹窄壓抑的地形,讓人覺得似曾相識,地麵上有零星的野獸白骨,大夥左右看看,正在判斷身處的方位所在,我猛然醒悟,這是兩條殉葬溝之一,是另外的一條藏骨溝,咱們隻要一直沿途向西,就可以會合到補給營的犛牛隊了.
魔國陵寢中的“塔葬”,向來會根據其形製大小,配有兩條殉葬溝,形如“二龍吸戲珠”之狀,由於溝中有大量的野獸骨骸作為殉葬品,故此喀拉米爾當地人稱其為“藏骨溝”,沒想到我們從其中一條“藏骨溝”進入“龍頂”冰川,最後從地底爬出來,竟然是身在另外一條“藏骨溝”之中,不過這裏地熱資源豐富,植被茂密的程度,在喀拉米爾山區也並不多見。
此時繁星粹燦,峽穀中的地形也是凹凸起伏,林密處鬆柏滿坡,遮遍了星光,夜空下,山野間的空氣格外涼爽清新,一呼一吸之際,清涼之氣就沁透了心肺之間,我長長的做了兩次深呼吸,這才體會到一些劫後餘生的感覺,其餘的幾個人,也都精神大振,先前那種等候死亡降臨的煎熬焦躁,均一掃而空。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穀頂上空飄過一股陰雲,與上升的氣流合在一處,眨眼的功夫就降下一場大雨,這昆侖山區一山有四季,十裏不同天,上頂上下雪,山下也許就下雨,而半山腰可能同時下冰雹,我們甚至還沒來得及抱怨天公不作美,就已經被雨水澆得全身都濕透了。
我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看左右的地形,這山穀空靈幽深,多年來為人跡所不至,穀中那些古老的遺跡多半已不複存在,但一些由更早時期火山帶活躍時形成的石疊、石隙,都在經曆了無數的風雨剝剢之後,依然如故,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便有個洞口,山洞斜嵌入峭壁,其形勢上凸下凹,旁邊有幾株古樹,清泉一泓,那裏以崖壁為屏,古木做欄,風雨難侵,雨水自萬仞危岩淩空瀉下,在洞前形成了一片流蘇清舞的濛濛水簾,正是個避雨過夜的好去處。
我招呼大夥趕緊先躲到洞裏避避雨,由於這種山洞裏很可能有野獸,所以胖子拎著運動步槍,先奔過去探路,明叔和阿香也都用手遮著頭頂,在後邊跟了過去。
我發現shirley楊卻並不著急,任憑雨水落在身上,仍然走得不緊不慢,似乎是很享受這種感覺,便問她慢慢悠悠地想幹什麼?不怕被雨淋濕了嗎?
shirley楊說在地觀音挖的土洞中鑽了大半天,全身都是髒兮兮的泥土,隻可惜現在沒有鏡子,要不然讓大家自己照照自己的樣子,多半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幹脆就讓雨水衝一下,等會兒到了洞中立刻升堆火烘幹,也不用擔心生病。
我根本沒想到這些,聽她這麼一說,才想起來我們這五個從地底爬出來的人,全身上下髒得真沒人樣了,的確象是一群出土文物,但這裏雖然氣候偏暖,山裏的雨淋久了卻也容易落下病來,所以我還是讓她趕快到山洞裏去避雨,別因為死裏逃生就得意忘形,圖個一時幹淨,萬一回頭樂極生悲讓雨水淋病了就得不償失了。
我帶著shirley楊跟在其餘三人之後,進到洞中,一進去便先聞到一股微弱的硫磺氣息,洞內有若幹處白色石坑,看來這裏以前曾噴過地熱,湧出過幾處溫泉,現在已經幹涸了,雖然氣味稍微有點讓人不舒服,但也就不用擔心有野獸出沒了。
山穀中有得是枯枝敗葉,我和胖子到洞口沒落下雨水的地方,胡亂撿了一大堆抱回來,堆在洞中地上升起一堆篝火,把吃剩下的大隻地觀音取出來翻烤,地觀音的肉象是肥大地鼠一般,有肥有瘦五花三層,極為適合烤來食用,烤了沒多大功夫,就已經色澤金黃,吱吱的往下淌油,沒有任何佐料之類的調味品,所以吃的時候難免會有些土腥氣,可習慣了之後卻反而覺得越嚼越香。
火焰越燒越旺,烤得人全身暖洋洋的,緊繃的精神這一放鬆下來,數天積累下來的疲勞傷痛,就全部湧了出來,從裏到外都感到疲憊不堪,我啃了半個地觀音的後腿,嘴裏的肉沒嚼完就差點睡著了,打了個哈欠,正要躺下眯上一覺,shirley楊卻又和我說起去美國的事情來。
這件事shirley楊說了多次,我始終沒有明確的承諾過,因為那時候生死難料,天天活得心驚肉跳,每天過得都跟世界末日似的,但現在就不同了,既然我們從詛咒的噩夢中掙脫出來,我就必須給她一個答複了,我也曾在心中多次問過自己,我當然是想去美國,那並不是因為美利堅和眾國有多好,而是我永遠也不想和shirley楊分開,但是我和胖子現在一窮二白,就算把箱子底都劃拉上也湊不出幾個本錢,去到那邊以什麼為生?我那些犧牲了的戰友,他們的老家大多數是在老少邊窮地區,他們的家屬今後誰來照顧?當然shirley楊會毫不猶豫的解決我們在經濟上的諸多困難,但我在思想感情上,一時半會兒還有點接受不了這種方式,自力更生是我的原則,我並不太容易長期的為一件事而猶豫不決,但這次我不得不反複考慮。
於是我對shirley楊說還是給我點時間,讓我再想想,要是去了美國的話,我研究了半輩子的風水秘術就沒用武之地了,從我初到北京潘家園古玩市場開始,我就打算倒個大鬥,發上一筆橫財,要不然這套摸金校尉的尋龍訣,豈不是白學了?咱們龍樓寶殿都沒少進去過,可竟然沒摸回來任何值錢的東西,這可有點好說不好聽,現在我們這邊出國熱,能去海外是個時髦的事,人人都削尖了腦袋要往國外奔,不管是去哪國,就連第三世界國家都搶著去,都打算反正先出去了再說,我們當然也想去美國,可現在的時機還不太成熟。”
胖子在旁說道:“是啊,當年胡司令那番要以倒個大鬥為平生目標的豪言壯語,至今仍然言猶在耳,繞梁三日,這是我們的最高理想了,不把這心願了解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
明叔聽我們說話這意思,象是又有什麼大的計劃,連忙對我們說:“有沒有搞錯啊?還沒從這昆侖山裏鑽出去,便又計劃有大動作了?一定要帶上我啊,我可以提供資金和一切必要的物資,雖然這次咱們賠個淨光,但有賭未為輸的嘛,我相信胡老弟的實力,咱們一定可以狠狠得撈上一單大買賣。”
我不耐煩的對明叔說:“別跟著起哄好不好?沒看見這裏有三位偉大的倒鬥工作者,正在為倒鬥行業未來的道路,而忘我的交談著嗎?這將是一個不眠之夜。”
明叔賠了夫人又折兵,現下當然不肯放棄任何撈錢的機會,陪著笑繼續對我說:“我當然知道老弟你都是做大事的人,不過一個好漢三個幫,除了肥仔和楊小姐,我也可以幫些小忙啊,我這裏有個很有價值的情報,新疆哈密王的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據說哈密王的古墓裏麵有套黃金經書,那經書每一頁都是金子的,內中更鑲滿了各種寶石,讀一行經文便可以令凋殘的百花再次開放,讀兩行經文就可以讓……”明叔邊說邊閉上眼睛搖頭晃腦,就好象那部黃金經卷已經被他摸到了手中,陶醉不已。
shirley楊見同我正在談論的事情,又被明叔給打斷了,話題越扯越遠,再說下去,可能就要商量去天山倒哈密王的鬥了,便清了清嗓子,把我的注意力從明叔的話題中扯了回來,shirley楊對我說:“你明明在擊雷山的神像頂上,已經親口說過了,不想再做倒鬥的勾當,想同我一起去美國,可現在還不到一天,你竟然又不認帳了,不過我並不生你的氣,因為我理解你的心情,回去的路還很長,到北京之後,你再給我答複吧,我希望我以前勸過你的那些話沒有白說……你知不知道布萊梅樂隊的故事?我想這個故事與咱們的經曆有著很多相似之處。”
我和胖子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從來都沒聽說過什麼“不賣煤的樂隊”, shirley楊竟然說我們的經曆與這個樂隊相似?她究竟想說什麼?我實在是琢磨不出“摸金校尉”與“不賣煤樂隊”之間能有什麼聯係?莫非是有一夥人既倒鬥又唱歌?於是便問shirley楊什麼是“不賣煤的樂隊”?
shirley楊說:“不是不賣煤,是布萊梅,德國的一個地名,這個故事是個童話故事,故事裏的四隻動物,驢子、狗、貓和雞都感到生活的壓力太大,它們決定組成一個樂隊到布萊梅去演出,並認為它們一定會在那裏大受歡迎,從而過上幸福的生活,在它們心目中,到達旅途的終點布萊梅,即是它們的終極理想。”
我和胖子同時搖頭:“這個比喻非常的不貼切,怎麼拿我們與這些童話故事裏的動物來比較?”
shirley楊說道:“你們先聽我把話說完,它們組成的布萊梅樂隊,其實一直到最後都沒有到達布萊梅,因為在去往布萊梅的旅途中,它們用智慧在獵人的小屋中擊敗了壞人,然後便留在那裏幸福的生活下去,雖然布萊梅樂隊從未去過布萊梅,但它們在旅途中,已經找到了它們希望得到的東西,實現了它們自我的價值。”
胖子雖然還是沒聽明白,但我已經基本上懂得shirley楊這個故事所指的意思了,從未去過布萊梅的“布萊梅樂隊”,和我們這些從未通過盜墓發財的“摸金校尉”,的確可以說很相似,也許在旅途中,我們已經得到了很多寶貴的東西,其價值甚至超越了我們那個“發一筆橫財”的偉大目標,目的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前往目的地過程中,我們收獲了什麼。
聽完布萊梅樂隊的故事,我沉默良久,突然開口問胖子:“咱們為什麼要去倒鬥?除了因為需要錢還有別的原因嗎?”
胖子讓我問得一愣,想了半天才說道:“倒……倒鬥?這個因為……因為除了倒鬥,咱倆也幹不了別的了,什麼都不會啊。”
聽了胖子的話後,我產生了一種很強的失落感,心裏空空蕩蕩的,再也不想說話了,其餘的人在吃了些東西後,也都依著洞壁休息,我輾轉難眠,心中似乎有種隱藏著的東西被觸動了,那是一種對自身命運的審視。
我和胖子的背景都差不多,都是軍人家庭出身,經曆了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那一時期是人一生中價值觀世界觀形成的最重要階段,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觀念已經根深蒂固,學校的老師都被批倒批臭了,學業基本上荒廢了,要文化沒文化,要生產技術沒生產技術,這不僅是我們兩個人的悲哀,也是那整整一個時代的悲哀,後來響應號召“廣闊天地煉紅心”,我們到內蒙最偏僻的山溝裏插隊,切實體會了一把百十裏地見不到一個人影的“廣闊天地”,我還算走運,上山下鄉一年多就去當了兵,而胖子要不是鐵了心不相信什麼回城指標,自己卷鋪蓋跑了回來,還不知道要在山裏窩上多少年。
參軍入伍是我從小以來的夢想,可我沒趕上好時候,隻能天天晚上做夢參加第三次世界大戰,這兵一當就是十年,二十九歲才當上連長,好不容易南疆起了烽煙,正是我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但在戰場上的一時衝動,使我預想中的大好前途化為烏有,一個在部隊裏生活了十年之久的人,一旦離開了部隊,就等於失去了一切,改革開放之後,有大量的新鮮事物,和嶄新的價值觀不停地湧入了中國,我甚至很難適應這種轉變,想學著做點生意,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是那塊材料,也逐漸沒了理想和追求,整天都是混吃等死。